他們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倒也愜意,唯一麻煩的是云兮害喜日益嚴重,雖不像有些孕婦那樣總是吐,卻一點聞不得太濃的氣味,包括那些味道濃烈的香料香花,偶然聞到都能惹得她連連干嘔,更不要說腥臭之氣。而且她還總是犯困,一有機會就在榻上歪著不說,有時大家還一處說著話,她也能靠在旁邊的人身上睡著了。玉衡忍不住抱怨她如今也太懶了些,令玥就罵他:“只有你們這些沒良心的男的才說得出這樣的話,根本不能理解女子孕中的辛苦,若是身心舒暢,誰愿意天天在榻上躺著。”玉衡也就不敢再就此發表什么言論了。
卻說這日,他們一行到了一處十分荒蕪之地,不要說是人,連飛禽走獸,蛇蟲鼠蟻的影子都看不見,只有一片連著一片的荒草野樹。
陸漓原本坐在馬車上向云兮匯報著她近日的續寫命簿的內容:“宋嵐早已國破家亡,現在連孩子也沒了…”可越說越覺得云兮不大對勁,眉頭輕蹙,雙目緊閉,臉也煞白,起先還擔心是自己哪里出了差錯,惹了她生氣,后來又以為她支著頭動也不動是睡著了,便住了口。誰知才停了一會兒,云兮便睜開眼問:“怎么不說了。”
陸漓忙道:“我以為仙君睡著了。”
云兮勉強笑笑道:“不是,我只是聞著這里的血腥氣,覺得惡心反胃罷了。”
陸漓有些茫然地道:“血腥氣?這里連只螞蟻都沒有,哪里來的血腥氣?”
云兮撐起身體,“沒有嗎?怎么我覺得氣味那么濃呢?”說著掀開車簾往外一看,竟然覺得這個地方從前似乎是來過的,繼而便聞到一股更加濃重的腥臭之氣,不由地俯身干嘔起來,陸漓見她今日害喜的情形比往天似乎嚴重得多,忙讓趕車的程青云停下來,重寰他們原本騎馬在后面跟著,見車忽然停了,便趕上來查看,云兮怕他擔心,勉強撐起一點笑容道:“我沒事,就是這里腥氣太重了,要不咱們繞開道走吧。”
重寰皺著眉,低頭思忖片刻才道:“好。”說完對陸漓道:“你去跟你師父說一聲,先領路繞到旁邊的村子里去。”自己則坐在車里摟著云兮道:“你先睡一會兒吧。”
云兮靠在他懷里,感受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頓時覺得好了許多,隨著馬車改道,漸漸駛離那片荒原,也就慢慢緩了過來,終于沉沉睡去。
等到達附近的落腳點時,已近夜半,云兮依舊昏睡著,玉衡安撫好令玥走到院中,見重寰和沖和已在那里等他,便沒有停步,邊往外面走邊道:“走吧。”
重寰卻道:“你留下。”
玉衡停下腳步,重寰接著道:“替我守著她。”
玉衡轉回身笑道:“怎么,這次不把你的真身分一點給她了?”
重寰白了他一眼:“這次我必須全力以赴,你要寸步不離替我守著她,我才能安心。”
玉衡低頭想了想道:“也行吧。”又深深看著他道:“你可省著點,別讓她肚子里那個還沒出生就沒了爹。”
重寰笑道:“不至于。”說完便帶著沖和走了。
玉衡望著他們的背影,長長嘆了一口氣,走到云兮房門口坐下,望著月亮喝起悶酒來。
眼看著月近中天,那片荒原的方向卻忽然陰風大作,玉衡知道,重寰他們開始了,不由得站起身來,心里正一陣陣發緊,忽然聽到身后傳來開門的聲音,回頭見是云兮出來了,便笑著道:“你醒啦…”誰知才說了半句,已被云兮當心拍了一掌,打得他口吐鮮血,摔倒在地。之后云兮看也沒看他一眼,直接朝荒原飛馳而去。玉衡心道不好,卻因云兮給他使了定身法,一時竟起不來,幸而令玥聽到動靜推門出來,玉衡也來不及解釋,急道:“快攔住她。”
令玥聽他中氣十足,知道他傷得不重,便依言追著云兮去了。
玉衡躺在地上一想,自己雖是沒有防備才被云兮所傷,但從她剛才那一掌來看,這丫頭現在修為至少不在沖和之下了,令玥肯定攔不住她,況且她方才眼神空洞,似是被什么迷了心智…糟了,令玥危險。
玉衡一急,強行沖破定身法,捂著心口也向那邊追去。
卻說令玥跟著云兮攆了一路,直到接近荒原中心重寰他們布陣之處,才將她追上,誰知扯住她的衣衫還沒來得及說話,已被她一袖子扇在地上動彈不得。眼見云兮直直朝陣心走去,卻無計可施,正急得不行,守在陣外的沖和忽然攔到云兮面前:“仙君,不可。”
云兮卻根本不理,直接跟他動了手,幸而沖和見她神色不對早有防備,才沒立刻受傷,云兮如今的修為本就比沖和高出許多,而且現在神志不清,只一味往里面闖,出手根本沒有顧忌,沖和卻不敢傷她分毫,因此很快便被她闖進陣中。
重寰原本正和一個奇丑之人聯手結印,忽見云兮闖了進來,還直直地往陣心走去,而沖和根本攔不住她,心中一急,氣息便有些亂了,那丑人忙道:“專心。”可重寰現在哪里還能專心,幸而玉衡及時趕來,又將云兮拖住,然而玉衡和沖和顧忌著她的身孕,處處掣肘,大有些攔不住她的架勢了,此時令玥也進入陣中,撒出一大把紅線縛住她的手腳,云兮卻還掙扎著要往陣心去,那些細線很快嵌入了她的皮肉,將她的手腳都勒得鮮血直流,令玥怕真傷了她的筋骨,只得收了紅線。
重寰見狀,與那丑人對視一眼,都加快了結印速度,可很快他們的嘴角都開始滲血,尤其是重寰,看上去已經很吃力了,玉衡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便對沖和和令玥道:“攔住她。”說完就去幫忙結印了。
令玥心一橫,干脆過來將云兮的雙手抓住,沖和也上前死死抱住她的一條腿,即使被她踢得口吐鮮血,都不肯松手。
好在有了玉衡的加入,他們結印的速度快了很多,就在封印即將修復時,從最后的裂隙中忽然伸出許多藤蔓狀的黑影,直撲云兮。
眼看那些黑影纏上了云兮的腰身,就要將她和死死拽住她的令玥還有沖和一起拖進那個裂隙,重寰對玉衡道了句“撐住”,飛身提劍朝那些黑影劈去,趁黑影縮回裂隙,便奮力將瑯環往上一插,同時念動咒語,一道直通天際的白光閃過之后,風停了,大地也終于歸于平靜。云兮清醒過來,尚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只看見重寰緩緩站起身,轉回身才喚了她一聲,口中便噴出許多鮮血,拂著心口倒了下去。她嚇得忘了哭,連滾帶爬撲到他面前,張了張嘴,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抓著他的衣袖不停顫抖。
此時玉衡和那個丑人也收了陣法過來,一個給重寰輸著真氣,一個仔細探著他的脈息,片刻后,那丑人道:“沒事,他就是太急了才導致這樣大的損傷,多休養一陣就好了。”云兮這才驚天動地地哭了出來,令玥忙拍著她的背勸道:“唉,你可省著點哭,才經過那么大一通折騰,想想你肚子里那個吧。”
云兮確實是聽她這么一說,才想起孩子來,忙止住哭聲,眼淚卻還吧嗒吧嗒不停往下掉。
玉衡看了一眼鼻青臉腫自身難保的沖和,嘆了口氣蹲到重寰身邊,對那丑人道:“快把他扔上來。”
丑人便將重寰扶到他背上道:“先去我那兒歇兩天再走吧。”
玉衡想了想道:“也行。”
等他們到了丑人下榻的山洞,沖和便傳訊給陸漓和程青云,讓他們過來,程青云一見師父被傷成這樣,便問是誰干的,還罵罵咧咧地說要找他算賬,沖和忙讓他閉嘴,玉衡看了看云兮,笑道:“她呀…連你師父的師父都惹不起,還是罷了吧。”
云兮見重寰雖還未醒來,樣子卻還算安穩,總算稍稍能夠顧及一點旁的了,可她根本不記得先前的事,聽到玉衡這么說,便忍不住問:“到底誰這么厲害,把我們幾個都傷成這樣。安歌嗎?”
玉衡哂道:“安歌有什么惹不起的,至多是打不過。”
云兮無語,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區別嗎?”
玉衡笑道:“區別大了,這打不過就是打不過,惹不起卻是未必是打不過,而是不敢打…”正說著,就聽榻上的重寰輕咳了一聲,接著便緩緩睜開眼,見云兮好好坐在面前,除了雙眼通紅面目浮腫,似乎并沒有什么不妥,這才稍稍放心,啞著嗓子喚了她一聲,又強撐著坐起來,拉著她的手問:“你還好嗎?”
云兮忙道:“放心吧,我很好,孩子也沒事。”
重寰這才放松了身子,半臥在榻上,閉目養神。
此時那丑人抱來一堆瓶瓶罐罐,放到他們面前:“來來來,別客氣,隨便吃啊。”
云兮推測里面大概都是療傷圣藥,便隨手拿了一瓶倒出幾粒來攤在手心里看,那丑人見了,忙搶過來遞給重寰,還扭頭對云兮道道:“除了你。”見云兮皺了皺眉,只得又解釋道,“這些都是活血化瘀的傷藥,你有身孕不能吃,最好連碰也別碰。”說完想了想,又跑到山洞深處去扒拉出來一個不大不小的瓷罐子塞到云兮手中:“你吃這個吧。”
云兮道了謝,打開蓋子便聞到一股甜香,再一看,里面是些黑黑的小丸子,她拈起一顆對著光看了看問:“這是什么?看起來像芝麻丸。”說完咬下一小口,品了半天又道:“吃起來也像芝麻丸。”
那丑人失笑道:“因為它就是芝麻丸。”
云兮一愣,繼而笑道:“好吧,小仙還以為上神拿出來的東西一定不是凡品呢。不過味道還是不錯的。”說完一口一個吃了起來,還招呼大家都來分享。
那丑人一愣,笑著問重寰道:“你跟她說了?”
重寰也沒睜眼,只道:“沒有。”
丑人便又望向云兮:“那你怎么知道的?”
云兮咽下口中的芝麻丸,一邊打量著這片山洞,一邊答道:“隨口說的,而且現在上神自己也承認了嘛。”
丑人上神聽了哈哈大笑:“重寰,你這媳婦兒挺有意思啊。”
云兮說著已起身踱到洞口,四下望了望,又轉回身盯著洞頂喃喃道:“我怎么總覺得,以前來過這兒呢。”
丑人原本笑著,這會兒忽然拖長聲音陰陽怪氣地說:“重寰,這個女人知道我們太多秘密了,依我看,還是殺了吧。”
令玥聞言蹭地站起來,卻被玉衡笑著按住:“別那么緊張,他逗她玩兒呢。”
云兮聽了這話,先是一愣,繼而眼神開始迷離,手里捧著的瓷罐子也掉到地上摔得稀碎。
重寰聽到動靜不對,睜眼看時,云兮正一手扶頭,一手撐著山壁,搖搖晃晃往洞外走。
丑人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拉住她,她卻又像先前那樣,雙眼空洞,非要往外走。丑人無法,兩次試圖將她敲暈,卻發現根本沒用,玉衡道:“別敲了,沒用的,她現在已經是昏迷狀態了。”說著已過來幫忙,又對令玥道:“快綁住她的手腳。”
令玥忙撒出大把紅線,將云兮手腳都縛住。此時重寰已掙扎著過來將她摟在懷里,將唇覆在她的耳邊不斷輕聲喚道:“云兮…云兮…”一連喚了數十聲,云兮的眼睛才漸漸恢復了神采,令玥見她安靜下來,忙收了那些紅線,就見云兮伸出鮮血淋漓的手,朝先前那個陣心的方向一指,只氣若游絲地道了句:“若華…就在那里面…”便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