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你們在說什么哪?”
孟星河坐在馬車里,聽著外面的聲音,只感覺渾身不舒暢,左顧右盼了會兒,終于忍不住掀開車簾,“晚晚你上來,我要喝茶!”
虞晚依言上了馬車替孟星河泡茶,脆嫩的茶葉根根分明的浸在紫砂壺中,再往青天白玉瓷杯中一倒,就擺在了孟星河身前。
孟星河睜著眼看她,這就沒了?
時下泡茶講究個一洗二泡三拂四封,即先洗一遍茶葉再開始泡茶,之后再拂去沖泡時產生的泡沫,最后再封壺蓋上,接下來才是品茶。
虞晚回看他,回看得毫無心理壓力,順便還把瓷盞再往前推了推,“少爺,喝茶。”
孟星河張了張嘴,想起來自己還在生氣,于是一言不發的拿起茶壺親自動手重新泡茶。
不得不說,小紈绔在某些方面的禮儀上確實無可挑剔。
虞晚只差沒捧著臉饒有趣味的欣賞孟星河泡茶了,雖未著廣袖收腰,未處于竹林清風中,然此刻斂起嬉笑神情,端莊泡茶的時候,自自成風流,頗像名士風采。
一段時日接觸下來,小紈绔的名頭多少有些名不副實,若非他是孟元的兒子,其實她很有興趣想去了解小紈绔還有哪里是不像小紈绔的。
神思散漫間,小紈绔已經泡好了茶,第一杯捧在了虞晚面前放著,另一杯叫他如牛嚼牡丹般一飲而盡,然后又灌了一杯下肚。
大約是因為兩人在八寶珍不歡而散的關系,孟星河沒有再繞去別的地方,這是他開天辟地頭一回自己出了門之后主動在太陽落山前回孟府。
連守門房的小廝見到這位少爺回來都不由愣了一愣。
他下了馬車在前面氣沖沖走得飛快,虞晚任由他疾步走著,只稍稍加快了點步伐,很快就被孟星河落在后面。
穿過回廊走在花園的石子小路上,前面傳來低低的啜泣聲,夾雜著不堪入耳的辱罵聲音。
推開樹枝遮擋,便看見孟映雪正在欺負一個面生的丫鬟,頭上的珠釵因為動怒晃得滿頭響,那丫鬟的臉上清晰可見五個紅通通的指印,被人壓著跪在地上,旁邊是灑落一地的飯菜。
孟星河眉頭皺了起來。
他一向不喜自己這幾個同父異母的妹妹,素日里和她們一起見面的次數還不如見丫鬟紅杏的次數,加之他的身份,后院的腌臜事在他長大之后已經見得很少。
旁邊一個看起來刻薄瘦腮的奴婢把一根長鞭遞了上來,孟映雪接過長鞭,已經高高揚起要抽在那跪著的丫鬟臉上。
孟星河走出來開口:“住手!”
眉間皺得死死的看著孟映雪,“你在干什么?”
孟映雪見到他,臉上的表情頓時換上了歡喜的神情,理了理身上儀容,這才向孟星河福禮請安道:“大哥安好。”
“這賤婢偷了廚房的飯菜,不知規矩廉恥,我看就是亦寧姐姐太過溫和縱容,這才助長了她們的歪風。”
“不過既然恰好叫妹妹我抓住了,那勢必不能容忍這種歪風邪氣,免得敗壞了我孟府的名聲,哥哥你說是也不是?”
幾句話把自己肆意傷人的惡劣行為摘得一干二凈,倘若孟星河這時候再指責她,那反倒是孟星河的不是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少爺明鑒……”那婢女見來的是孟府的大少爺,連開口替自己辯解。
“閉嘴!你還敢狡辯蠱惑我哥哥!”孟映雪對著地上摔了一鞭子呵斥婢女。
孟星河沒好臉色的看著這出鬧劇,“讓她說,我倒想聽聽她的借口。”
那婢女磕了個頭,不卑不亢道:“二姑娘被關在祠堂反省,一天下去滴米未進,李管家心疼姑娘,怕姑娘餓壞了身子,這才讓去小廚房裝了點吃食帶給二姑娘的。”
孟星河目光轉回孟映雪臉上。
孟映雪臉上刷的白了,仍強撐道:“你……你方才怎么沒說是李管家吩咐你的。”
孟府特殊,偌大家業卻沒有一個正當的女主人管著,是以從小一直跟著孟元的李管家便擔了孟府大半責任,她們每月的例銀采買都需要過一遍李管家的手,足可見李管家在孟府的地位。
聽說從前有個小妾心氣高了些,不滿李管家不偏不徇的態度,在孟元邊上吹了點枕頭風,沒過幾天就被孟元棄了,最后死的也挺凄慘,尸首只裹了卷草席從側門邊抬出去。
孟映雪的親娘也算是在孟府待了許久,這件事也算親身經歷,雖然只聽了一點不清不楚的風聲,但也足夠叫她警惕,教導孟映雪的時候,更是讓她對李管家尊重再尊重,千萬莫把人家當普通的仆人看待。
所以孟映雪聽到李管家三個字,反應這才如此大,她知道這賤婢能把李管家的名號抬出來,自然做不了假。
孟星河卻不耐再聽她們扯下去,虞晚這時候正好追趕上來,便聽見孟星河道:“行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別讓我再看見眼皮子底下有血跡。”
“畢竟,”孟星河頓了頓,此時說的話才有點像厚著臉皮的紈绔來:“小爺我是個風雅人,不喜歡打打罵罵的,有失了身份。”
末了,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侍女,“你,”“重新去小廚房領一份吃的給她送過去。”
這個她指的是孟亦寧,這么吩咐一句,也純粹是心里那點微末的良心作祟,畢竟他孟元可以不當人,但他不行。
孟星河處理完這個小插曲連敘敘的欲望都沒有就直接走了。
虞晚慢他一步,默默的跟隨在身后。
孟映雪扭著帕子,神色扭曲的站在原地,“不就是個一無是處的紈绔嗎,要不是爹爹看重他……”
她旁邊的婢子忙站出來警醒的看了眼四周,低聲提醒她:“三姑娘,慎言。”
虞晚耳力極好的捕捉到了“紈绔”二字,她意味深長的回過頭來看了眼孟映雪。
不過小紈绔對她卻很上心,雖然自己還在生悶氣,但把自己關在屋內沒多久,就派阿大給她送了藥過來。
藥罐身上貼著偌大的四個字——跌打損傷。
阿大撓了撓腦袋笑呵呵解釋道:“少爺說你方才手腕紅了,怕有什么不舒服的,所以特地讓我來給虞姑娘送膏藥。”
虞晚撫了撫手上再過會兒就連痕跡都完全消失的地方,沉默了半晌,方道:“替我謝謝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