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莞,我下班啦!”
江之喬剛摘了頭套,化妝師正在給他卸妝。
因為假發(fā)套綁太久,他額頭上有著一圈深深的紅印,粉底遮瑕通通被擦掉之后,下眼皮那厚重的青黑色也掩蓋不住。
即便如此,江之喬眼里依然盛著笑意。
孟莞心疼極了,“你讓吳哥去和陳導商量商量,別這么趕。”
“不止我累,其他演員和工作人員也累,邵萱萱戲份比我還重,連她都沒叫苦……”
江之喬見化妝間里沒其他人,繼續(xù)道:“因為我一個人,拖慢整個劇組的進度,豈不是在耍大牌嗎?”
孟莞啞然。
她做了十年的演員,這么簡單的道理又怎會不懂?
可當那個連夜拍戲、作息顛倒,休息時間嚴重不足的人變成江之喬時,孟莞的冷靜自持全都忘了個干凈。
“我今天看到你的開機儀式了,那個徐晨雖然長得好看一點,但是你要記得,他是有女朋友的人……”
“還有穆舟,一看就是斯文敗類,你千萬別和他說話!”
江之喬故意說起這些東西,來轉移話題。
孟莞被他渾不在意的態(tài)度氣到了,“江之喬,你不心疼自己,但是我心疼!”
明明是在被罵,江之喬心里卻劃過一股暖流。
他笑了笑,解釋道:“莞莞,我不想別人一提到我,就是只有流量的小鮮肉,而不是演員?!?/p>
“你當年能做到的,我也想做到。”
孟莞高三時,被導演看中,橫空出世,演了一部青春劇。
然而她簽約影視公司后的作品,卻口碑大跌。
因為孟莞畢竟不是科班出身,她天賦再好,也終究是一塊需要打磨的璞玉,而非熠熠發(fā)光的寶石。
高考之后,孟莞成績尚可,卻沒有填志愿,而是選擇復讀一年。
最終以藝考、文化課雙雙第一的成績考上了全國首屈一指的戲劇學院。
從“傷仲永”一躍成為實力派演員。
江之喬目光如炬,眸中熠熠生輝,“莞莞,你相信我,我肯定能做個好演員!”
“好,我信你?!泵陷溉崧暤?。
她忽然又想起《少年歌者》公演舞臺上的江之喬,是那樣光彩奪目、恣意盎然的少年。
他分明可以做一個優(yōu)秀的歌手。
執(zhí)著于演員這條路,是……因為我嗎?
江之喬見孟莞心不在焉,剛想問問她怎么了,高宇就在這時走進了攝像頭的范圍里。
“喬哥,車開出來了?!?/p>
“嗯,知道了。”江之喬拿著手機起身,剛剛想說的話也因為被打斷,忽然忘了。
他看著孟莞,想起另一件事,“昨天肖叔叔打電話過來,說小旭已經(jīng)回國了,他身體不好,田導答應提前拍他的戲份,拍完就回療養(yǎng)院。”
“聽說帶了個護工隨身照顧,身體差成這樣還來拍戲,不是給你添麻煩嗎?”
江之喬不滿這位“小旭”,倒不是因為他是情敵。
而是因為他身體不好,萬一拍戲拍著拍著又進了醫(yī)院,豈不是要孟莞來承擔這個責任。
孟莞聽江之喬吐槽了老半天,腦子里只剩下最開始那句話——“小旭回國了?!?/p>
“你剛剛說,肖叔叔的侄子,叫什么名字?”
“小旭啊。”江之喬重復了一遍。
這個名字宛如當頭棒喝,讓孟莞瞬間失色。
過了一會兒,她才啞著聲音,問江之喬,“是哪個‘xu’?”
江之喬搖搖頭,“不知道?!?/p>
他看出孟莞似乎有些在意,便點開通訊錄,“你等等,我問一下肖叔叔吧。”
“不用?!?/p>
孟莞下意識地拒絕了。
我究竟在想什么?
肖珩的侄子,又怎么可能是他呢!
但,楊柯這個角色……
孟莞記得,他是賀星然的第一個病人,剛剛大學畢業(yè),卻突然患上了急性脊髓炎。
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他被迫癱瘓在床。
這個角色算是和男一號裴子陽對立存在的,與裴子陽的自暴自棄不同,楊柯總是開朗又樂觀的樣子。
他常常嬉皮笑臉地,跟在賀星然身后,喚她——
姐姐。
-
這晚,孟莞久違地失眠了。
好不容易睡著,意識又被拉入一個深深的、黑暗的舊夢。
青云高中。
孟莞高三那年,一個名為《少年正當時》的劇組來學校拍戲。
為了還原真實的高三生活,導演說服校長,把孟莞所在的實驗班借給他做群演。
四名主演當中,有一位女演員實力欠佳,始終演不出導演想要的感覺。
“我要的是表面上孤單、清冷,但內心又渴望感情的少女,不是一個如狼似虎,見到男人就撲上去的女人!”
幾十次的NG之后,一直充當背景板的孟莞,忽然被導演看中。
“那個女生,你來試一下?!?/p>
這一試,導演當場拍板決定,換角!
孟莞其實不懂什么是演戲,更不會預料到,這場戲從此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
她只明白,導演許諾的片酬,足夠支付外婆的手術費了。
自從去年外婆生了一場大病后,身體便不太好,每次住院,醫(yī)生都建議盡快做心臟搭橋手術。
然而,等孟莞從導演那里預支了片酬,帶著外婆去醫(yī)院準備手術時。
她的父母終于出現(xiàn)了。
多么可笑。
未成年的孟莞,不能在手術通知單上簽字。
醫(yī)院昏暗的樓梯間里,孟先生抽了支煙,拒絕行駛他的簽字權。
“不行,這字我不能簽!醫(yī)生說了,手術風險大,萬一老太太出什么事,你們程家非說是我的錯,怎么辦?”
程女士在孟莞期待的目光中,也拒絕了,“莞莞,咱們不做這個手術,說不定外婆還能多活幾年呢。”
“醫(yī)生說了,如果不做手術,外婆隨時都有可能……”孟莞哽咽著。
她以為程女士只是怕,像她一樣,怕失去。
但程女士接下來的話卻是,“莞莞,小旭最近參加了一個夏令營,老師說他在鋼琴方面很有天賦,我給他報了個培訓班……”
程女士并沒多說,孟莞明白了,她是想要用這筆錢,去交培訓費。
一個是兒子的興趣班。
一個是躺在病床上如同風中殘燭的老母親。
孟莞已經(jīng)回憶不起當時的心情,只記得醫(yī)院的走廊很長很長。
有人在身后喊她,她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