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動身前往梵境之前，鳳離還有一件事情要完成。
回到天界之后，鳳離便向眾仙宣布，將立后之期定在了三日后，明面上將仙界大半的兵力匯聚在了立后大典之上。
三日之后，立后大典如期舉行，一身喜服的帝君帝后相攜步入天機臺，由卜星仙君上前為帝后大運占星卜卦。
下首眾仙垂首而立，恭賀帝后大婚之喜。
此時下首幾位仙子悄悄議論著，說是這帝后大典之上的婚服看起來也并無什么特別，原來織仙出馬也有失手的時候。
一道黑影遠遠的望著，從人群中緩緩退去。
那黑影潛入一個偏遠的仙殿之中，雙手結(jié)印破除了殿前的那道結(jié)界，小心翼翼地走入殿中。
這大殿空無一人，有些昏暗，閃著細細碎碎地光影，那傳說之中的神龍之骨就懸空在冶魂鼎之上。
那黑影從袍子中伸出一只手來，抓住了那塊神龍骨，卻只抓到一片虛空。
再抬眸看去，這神龍骨竟在剎那之間消失不見了。
那人大驚，自知中計，轉(zhuǎn)身欲逃，卻不想這大殿驀然亮堂了起來，四周立滿了天界之中位高的仙人。
“果真是你?！币坏朗煜さ穆曇粼诘钪许懫?。
那道黑影轉(zhuǎn)過身去，卻見本該穿著婚服在天機臺進行占星儀式的帝君，身著一襲簡單的月白暗紋仙袍，立在不遠處，目光幽遠暗沉的瞧著他。
云渺仙君穿著一身輕薄的仙甲戰(zhàn)衣，立在帝君身側(cè)。
鳳離三日前暗中放出消息，立后大典完成后，由天界高位仙神合力凈化仙龍骨，將其封印在三清天。
那圖謀不軌之人，自然會認為立后大典眾仙匯集，這神古骨便是守衛(wèi)最薄弱的時候。
而實則，他早已將仙器凈了，亦將神龍骨轉(zhuǎn)移到了一個更加隱蔽的地方。
果不其然，蛇出洞了。
見到這滿屋子的仙人，容燁愣忡片刻，便嘲諷道：“原是為我設(shè)的套。”他面容之上沒有半分被拆穿的窘迫，反倒十分坦然地看向鳳離。“帝君果然好計謀?！?/p>
看來，方才在天機臺行禮的，也并不是他們二人。
容燁側(cè)身抬目，卻瞧見了不遠處的菱和，可一與她對上視線，便匆匆瞥開了眼神。
菱和望著容燁，眼中泛著水光，嘴唇緊緊抿著。
當日帝君曾經(jīng)問過她，“你素來沉穩(wěn)謹慎，為何歷劫之前，會將琴弦?guī)г谏砩希俊?/p>
她當日惶恐，亦不知如何作答?？渗P離走后，菱和忽然回憶起來，她下凡歷劫的前一日，有一人曾來找過她。
她性子沉靜，一心鉆研器樂，在仙界并無幾個至交好友，只有一位仙君同她來往多些。
那人便是容燁。
容燁與她也算是知音，對樂律頗有造詣，時常來同她討教。那日他們喝了些酒，似乎有些醉了，容燁離開之后，第二日她便入了凡間歷劫，卻不想將落音琵琶的一根琴弦?guī)Я讼氯ァ?/p>
菱和細想歷劫之前的事情，越發(fā)覺得有些不對，便去面見了帝君。
卻不想，真的是他在其中做了手腳。
“容燁，怎么會是你?！辩R流不可思議的輕呼。
“身為仙界中人，竟同魔族為伍?！彼闹芟扇说淖h論聲此起彼伏。
“仙？”容燁輕飄飄地扯出一個干澀的笑容來，卻帶著鄙夷之色道：“你們仙界中人偽善至極，我寧愿與妖魔為伍，也不愿同你們共謀?！?/p>
“放肆，胡言亂語?！绷麋R有護著他的心思，便皺眉阻止道。
“胡言亂語？”容燁抬起手，直指一旁的紫陽真人，道：“是他殺了暮韶。”
紫陽真人聞言，似乎是回憶起了一些往事，垂首道：“是老身的過失?！?/p>
“過失？”容燁怒極反笑，一字一頓道：“這于你們仙界中人來說不過是個劫數(shù)，一個過失，可是暮韶有什么錯。”
流鏡搖搖頭，望著容燁的目光滿是失望。“為師以為你升仙之時便悟了，卻不想竟執(zhí)著至斯?！?/p>
容燁，便是當年與鮫人糾纏的的凡世太子，流鏡知曉容燁的那段過去，收他為徒，是想化解他心中戾氣，卻不想他竟將怨恨藏得這樣深，甚至不惜與魔族為伍。
“他殺了人，頓悟飛升之后仍可做他的大羅金仙，可暮韶憑何要灰飛煙滅?！比轃钪钢軐⑺麑訉影鼑南扇耍溃骸岸銈?，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都在恭迎紫陽真人回歸仙位，絲毫不提那筆血債?！?/p>
當年暮韶為了救他而死，他萬念俱灰，卻不想因那顆鮫人淚得了半個仙體，長生不死，活在漫長又無窮無盡的痛苦之中。
而后他遇見了一個魔族，那人告訴自己，當年那濫殺無辜的國師乃是天界的紫陽真人，歷劫而來，現(xiàn)下已經(jīng)回歸仙位了。
他憤怒絕望，暮韶灰飛煙滅，可那劊子手竟然回去做了神仙，那魔族中人告訴他，魔族可助其登仙，向紫陽復仇，代價便是要讓他在天界之中成為一個細作，助魔族成就大業(yè)。
而后他便在那魔族之人的安排下，去了凌云仙山，在那里遇見了流鏡，流鏡一眼便看見了他體內(nèi)的鮫珠，也看出了他的半仙之體，便收他為徒，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助他成仙。
登仙之后，他看見那紫陽仙人德高望重，無一絲愧色，周遭仙人皆對他極為恭謹，對他在凡間所犯罪孽絕口不提，便更加憤恨。
那魔族之人還告訴他，若是助其收集仙器，便可取出天族之中的封天印，屆時魔尊有法子利用他體內(nèi)的那顆鮫人淚將暮韶起死回生。
故而他便成為了魔族的眼線，一路推波助瀾，助其收集仙器，破壞封天印的結(jié)界，這一切的一切，就是為了毀了這道貌岸然的仙界，再由他親手將紫陽真人寂滅。
鳳離上前用仙術(shù)將他困住，問道：“魔族中人，要神龍骨何用？”
容燁唇角的笑容帶著一絲嘲諷，道：“帝君不是有通天的本事，還來問我做什么？”
鳳離抬手便擊穿他幾處大穴，一時間容燁的身上噴出血霧，身上的鎖鏈也更緊了些，容燁也因著難以忍受的疼痛不住地掙扎喊叫著。
流鏡和紫陽真人微微傾身，似乎是想說些什么，可到底還是知曉鳳離的脾氣，并未開口。
他們這個看起來溫潤如玉的帝君，手段一向凌厲。故而在場眾多仙人無一人敢為其求情，一時間寂靜無聲。
人人皆稱道天界帝君乃是位謙謙君子，可這些年歲久一些的老仙卻知曉，這位帝君就算心中盤算的是滅人全族，手中所舉是他人頭顱，依然是笑著的。
鳳離望著一地鮮血，唇邊笑意不減，只是語氣有些寒涼，“本君一向不喜多費口舌，更無意度化妖邪。你若執(zhí)意如此，本君可先毀了你體內(nèi)的鮫人淚，再送你灰飛?！?/p>
“不要，我說……我說?！比轃顠暝溃男悦鼰o甚重要，可是鮫人淚卻必須完好無損，那是暮韶留給他唯一的物件了。
容燁微微喘了一口氣，氣若游絲道：“上古靈陣典籍之中曾有記載，以仙器為祭，煉制靈陣，可破其主所設(shè)之印。但仙器不過是個幌子，魔族想用神龍骨祭陣，做出一個吞噬六界仙妖生靈的魔陣出來，屆時魔尊便可趁亂取得封天印，掌控六界。”
果真如此。
鳳離收了勢，松開容燁，平淡道：“當年之事乃是因果輪回，暮韶不過償還了前世孽債，你只見此生，不聞前緣，實乃一葉障目?！兵P離將容燁定在原地，接著道：“你有他的鮫人淚，催動他的靈力，便可以窺探他的前世?！?/p>
容燁望著鳳離，見他不似作假，便施法催動體內(nèi)鮫人淚。
閉了眼，他便宛若置身另一個世界，他看見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王座之上坐著的，赫然是紫陽真人。
而大殿之上立著一位身著戎裝的，持著長劍的男子，那是......暮韶。
“父皇，您該讓位了?！贝藭r，這人身上尋不見一絲一毫的溫潤，皆是殺戮之息，他持劍相對，逼迫父親寫下傳位詔書，并將其縊死，踩著父親的鮮血，登上皇位。
一幕幕在眼前劃過，原來前世，紫陽真人是因暮韶而死的。
真的只是一場因果報應(yīng)嗎？
容燁已然恍惚，鳳離的聲音響在他的耳旁，平靜幽遠，卻像一記重拳擊在他的心頭。“當日不過因果輪回，那鮫族世子本不必灰飛，但你命數(shù)將至，那鮫人世子是為救你，才舍了鮫人淚，灰飛煙滅的?！?/p>
容燁落下一滴淚來，睜開雙眸，只見一片化不開的痛苦之色。
他錯了嗎？
容燁頹然垂下手。
這么多年他竟恨錯了人，暮韶只是因他而死的，不怪旁人。
可是如今仙器已凈，他也暴露于眾仙之前，什么都沒了，他再也無法見暮韶一面。
可是怎么辦呢，他還想再見見他，還有一些話他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鳳離出言吩咐道：“來人，將容燁下獄受雷霆極刑，擇日抹了仙籍，剃去仙骨，貶入輪回道。”
其實他早前尋得了蛛絲馬跡，只是一直沒有確切的證據(jù)，卻不想竟被容燁鉆了空子，傷了九蓮，自然不能輕饒。
“帝君息怒，不如將這孩子交給老身，老身定將嚴加看管?！弊详栒嫒松锨暗?。
即使知曉前緣，他終究還是覺得虧欠良多，這孩子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到底還是有他的責任。
紫陽真人德高望重，如今容燁也知曉了前因后果，鳳離聞言思索片刻，便道：“受刑后，將其修為廢除，交由真人看管，自此再不得踏出紫陽宮半步。”
紫陽真人對著鳳離誠心實意的一禮，“多謝帝君。”
仙將上前將一臉失魂落魄的容燁架出了大殿。
眾仙齊聚，九歌在不遠處的云頭上將這一場鬧劇看了個完全。
一道黑影落在他的身旁，九歌輕搖羽扇，道：“沈殊，你做的很好。”
容燁暴露，沈殊出了不少力，是他告知九歌，魔尊修煉靈陣需要神龍骨為祭，亦是他發(fā)現(xiàn)凝婉致同仙族之人來往甚秘，還在凝婉致的居所之內(nèi)，找到了許多禁書，其中便有當日誤導九蓮的那幾本。
有了菱和的指證，鳳離與他才懷疑到了容燁身上，故而才有了今日這場戲。
沈殊朝著九歌俯了俯身，輕聲道：“不知，殿下是否可以遵守承諾？”
九歌站在云頭之上，眺望遠處，不知在看些什么，卻未作答。
片刻后，沈殊聽見頭頂上輕飄飄傳來一句，“此事了結(jié)之后，你帶她走罷，冰封靈體之術(shù)本殿亦可以交予你，若真有機會令她回來，記得將她帶回妖界看看。”
沈殊沉下身子朝著九歌一拜，“多謝妖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