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0
世上有兩種婚姻,一種是天造地設,一種是人工培育。
——《眠眠細語》
每周六上午,是許眠和何染染在秋湖公園相親角擺攤的時間。這周末趕上小長假,何染染生意興隆,忙得腰酸背痛,相較之下,只畫背景的許眠就輕松多了。
好不容易畫到正中午,大爺大媽們去公園外吃沙縣、黃燜雞了,何染染才得以坐下休息。她是又累又熱,一點胃口也沒有,可扭頭一看,許眠正在一旁啃玉米脆腸。
小小一團蹲在樹邊,看似毫不起眼,吃得無比兇殘。
何染染由衷感慨,“這么熱的天,你還吃得下火腿腸?”
“那應該吃什么?”許眠吃完第一根,繼續撕開第二根。
“吃點水果蔬菜啊!”
夏日高溫,何染染熱得鼻尖都是汗,她看起來比許眠健康強壯,其實食量還沒許眠一半大,尤其比不了許眠這股愛吃肉的勁頭。
許眠抬頭,真誠地說:“外賣APP上,雞排飯永遠比沙拉便宜……”
正所謂窮吃肉、富喝粥,不就是越窮才越吃肉嗎?
“……”何染染無法反駁,索性問起了別的,“哎,你昨天遇到晏總了嗎?”
許眠點頭,“遇到了,還碰上他鑒定古畫呢。”
昨天她被人叫走,才忙一小會兒,就聽見有人說墨韻的晏總在給何會長鑒畫,只是等她過去時早已沒了位置,只能站在人群外遠遠圍觀。
聽到他說《苕溪詩》的時候,她就想起自己以前也被外公抓著臨過米書,那時外公還教育她,你看看你初水哥哥,一卷《苕溪詩》臨了不下一百遍……
一百遍啊,當然記得每個字是怎么寫的咯。
“他當真看一眼就發現不對勁了?”何染染好奇地問。
許眠對此并不覺得意外,且不說晏初水對米芾的字爛熟于心,單說書法本身就講究一氣呵成,從一卷詩帖中挑出幾個字特意模仿拼湊,自然是不連貫的,即使學得再像,氣也斷了。
只是看字畫、賞字畫可以用直覺,鑒字畫就不一樣了。
真,得有真的依據;假,也得有假的破綻。
所以拿“氣”說事顯得太玄學,還是以字為例更直截了當。
何染染將用過的毛筆丟進小水桶里涮洗,墨色在水中暈開,她低聲道:“你說晏總這么火眼金睛,應該不會被人騙吧?”
許眠手里還捏著半根火腿腸,她沒著急吃,而是暫時放了下來。
“初水哥哥誰都不信,自然不可能有人騙到他。”她單手托腮想了想,如是說。
何染染把筆拎起來瀝干,再一一收進筆簾里,突然萌生出一絲好奇。
“誰都不信……那他以后不戀愛?不結婚?孤獨終老?”
許眠歪頭,甜甜一笑。
“可能吧!”
“……”
何染染:你倒也不必如此開心吧!
***
整理完攤子,再把晾干的畫交給買主,收清錢款,何染染就被金錢點燃了食欲。她把許眠的那部分算了一下,用微信轉了過去,然后,大方地一揮手,“今天請你吃烤肉!”
許眠捧著手機心情大好,這個月額外收入不少,學費目標又進了一大步,外加還有烤肉吃,她趕緊把東西收拾利落,又從隨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張A4打印紙,順勢掛到一旁的樹干上。
兩個尚未離開的阿姨正在卷畫,見許眠往征婚網上掛了一張紙,不由地把頭探過來。
“咦?你也要相親?”一個稍胖的阿姨先叫出聲來,旁邊另一位瘦阿姨正在找老花鏡,聽到這句立刻嗔怪道,“哎喲,眠眠哦,你這個年紀搞這個,是破壞規矩的呀!”
“不是啊。”許眠認真地說,“我是真的想結婚。”
胖阿姨皺起眉頭,“大家都是二十八、二十九才來,你這個二十的也相親,怎么搞呀!”
“我二十二……”
她的話剛說一半,就被瘦阿姨吼住了:“二十二也不行啊!你掛在這里,就是搶別人生意。”
“那……”許眠心生歉意,“我掛去對面?”
“……”
旁邊一個認識她們更久的大爺接過話來,“你們不用瞎操心,眠眠不符合要求,掛在哪里都不影響別人。”
大爺是秋湖公園的常客,平日與人下棋,周末在相親角看熱鬧,因而對許眠的個人情況了如指掌。
他這么一說,胖瘦阿姨都圍了過來。
還有許眠本人。
她也很好奇,自己怎么就不符合要求了呢?
大爺慢悠悠地豎起三根手指,有點傲嬌,卻不賣關子。
“大學集體戶,本市沒房產,沒人接濟她。”
別的不多說,最關鍵的三條一擺出來,情況就不一樣了。
瘦阿姨摸出老花鏡,戴在鼻梁上,這才仔細去看許眠的征婚介紹,不看不知道,一看哇哇叫,“哎呀哎哎,你這是三無產品啊!工作也沒有,以后還打算繼續畫畫……”
都說只有女人心疼女人,胖阿姨一瞬間就從敵對變為憐憫。她拍拍許眠的肩膀,語重心長地指出一條明路,“你得考點證才行啊!”
何染染背起畫板,湊來一只耳朵,“考什么證?”
“這都不懂還來相親?”瘦阿姨下意識松開許眠的簡介,即使沒看完,也已經安心了。
世界一向是割裂的,許眠與何染染自認為的行規,晏初水和殷同塵都聞所未聞,同樣的,相親圈的行規,她們也一竅不通。
“教師證、營養師證那些啊。”胖阿姨一邊說一邊拿自己舉例,“我就想找個媳婦是教書的,以后孩子學習就不用愁了。”
“或者醫生,兒科醫生最好!”瘦阿姨附和道,“但護士不行,工資不高還忙。”
“你家不是閨女嗎?”胖阿姨用手肘撞了瘦阿姨一下。
“是啊!可我不是還要替我外甥物色么。”瘦阿姨笑了笑,繼而又嘆了口氣,“我閨女也是個麻煩,一堆七七八八的要求,還非要挑長得好看的。我就和她說,這世上哪有長得好看、條件還好的男人,就算有,你媽媽我也不認識啊。”
說罷,瘦阿姨看了一眼悠閑的大爺,“你兒子快四十了還不結婚,老了怎么辦?”
大爺笑笑,重復了一遍,“他老了怎么辦?”
“對啊!
“他老了我都死了,操那閑心?”
“……”
大爺和許眠算是老相識,好心勸她:“要我說,你還是去大學里找吧,來這里相親的都不適合你。”
許眠每周與這些大爺大媽打交道,倒也習慣了他們的說話方式,聽起來直接得有些失禮,但說的都是大實話。
然而許眠也有自己的顧慮。
“大學里的人不會立刻和我結婚啊……”
“急著相親結婚,都是急著要孩子。”胖阿姨搖搖頭,“你這么年輕,肯定不急著要孩子,這哪有優勢。”
許眠習慣性地啃了啃大拇指,倒是想出了一個絕對優勢。
“可是我沒有要求啊。”她說。
“哎?”
沒等瘦阿姨再次拿起許眠的征婚簡介,另有一只手搶先一步,越過她的頭頂,直接將那張紙揭了下來。
瘦阿姨仰起脖子向后看,只看到那人有著如紙一樣的白皮,下巴的骨骼有些過分分明,似乎在咬牙,再往上的就被那張紙給遮住了。
他一邊看,一邊念。
“許眠,女,年齡22歲,大學集體戶口,本地房產:無,名下車輛:無,存款7800(要交學費)……”
他的聲音異常冷冽,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如同一根根冰錐子似的。
末了,他將紙放低兩寸,露出深邃而冷漠的眉眼,還有額角微微凸起的青筋。
許眠在這樣的注視下,覺得自己像一張被他審視的畫。
畫得還不是特別好的那種。
又或是小時候被他檢查作業,好像是一篇周記小作文,她是這么寫的——
今天外公給我買了一個饅頭,我問外公饅頭是什么做的,外公說饅頭是用表子做的。我說,我喜歡饅頭,我也喜歡表子。外公說,太好啦,我也喜歡表子。
當時的晏初水如遭雷擊。
問:表……子?
許眠跳起來,從他手里搶過作文本,低頭一看,一臉無謂的豁達。
說:哦……是麥子,不小心寫錯了。
晏初水恨不得當場把作文本給燒了。
神特么用表子做的!
多年后的現在也一樣如此,她踮起腳尖想去夠征婚簡介,然而卻撲了個空,晏初水把最后一行字也念了出來。
“求偶要求——男?!”
許眠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額角。
晏初水沉著臉問:“你怎么不要求再低點,人?”
這下許眠有了正當理由反駁他,“因為目前法律還沒有開放允許同……”
“等等……”
仿佛是意識到自己犯了老毛病,他急忙打住她的話,單手扶額,像是在沉思,卻又在喃喃自語,“要控制、要忍耐……”
許眠歪著頭從下往上看他,控制什么,忍耐什么?
晏初水突然就換了一張臉。
英俊、儒雅。
還溫柔。
“你不是要我幫你介紹結婚對象嗎?”他說。
語氣柔得像一陣春風。
吹面不寒,清清朗朗的。
許眠一時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她只是有點傻掉。
因為溫柔的晏初水,像外星人。
他甚至揚起嘴角笑了一下,不是冷笑,不是譏笑,是那種特別真摯,帶著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之情的笑容。
“和你介紹一下我自己,晏初水,男,年齡28歲,墨韻拍賣行總經理,本地房產:六處,名下車輛:三輛,存款……”
許眠像個傻子一樣愣在當下,晏初水瞇眼,看得出來,他眼中的許眠是小馬寶莉,而許眠眼中的他,是ET。
ET也要征婚,可不是新鮮么!
他定了定氣,繼續把話說完。
“求偶要求——”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