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95
安慰別人頭頭是道,安慰自己啞口無言。
——《眠眠細語》
許眠的計劃是這樣的,首先在酒店開一間房,接著等何染染找來一只鴨,最后拍一些照片,掀翻晏初水的底線。
為了讓計劃更逼真、更完善,她還準備了如下道具:
紅酒、果盤、毛茸茸的兔女郎衣服。
籌備好這一切后,許眠在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今天提交論文初稿時,老師說她最后一段總結寫得不好,讓她重新整理一下邏輯。
關于這一點,她是認可的,因為初稿收尾時正趕上特拍的初試與復試,所以她寫得有些匆忙,也沒有好好修改。
晏初水通過復試的事她是知道的,只是最終特拍的結果會如何,《暮春行旅圖》會花落誰家,她并不在意。
手機叮咚響了一聲,是何染染發來的消息。
——那個,鴨子說他自己去找你,8701房對吧?
許眠擰起眉頭。
——你不和他一起來?那誰給我拍照?
何染染秒回了三條。
——我臨時有點事……
——鴨子說他很會拍照,讓你放心。
——尤其是拍合照!
許眠歪頭想了一下,似乎有點道理,鴨圈內卷,為了競爭崗位,善于給顧客拍照肯定是加分項。
——行吧,那你讓他早點來,我很急。
她如是回復。
不知為何,這一次何染染隔了將近一分鐘才回她。
——馬上、立刻。
有了這句保證,許眠安心不少,加上本就有速戰速決的打算,她索性先換上那套兔女郎的衣服,爾后裹上浴袍,一邊修論文一邊等鴨子。
時間過得飛快,鴨子也來得飛快。
不到半個小時,許眠剛修完兩段,門鈴就響了。她趕緊保存文檔,踏著小碎步往門口走——浴袍有點長,裹住她的雙腿,不是特別好走。
一是沒有晏初水那種與生俱來的警覺,二是因為急切,她直接打開房門。
門口的人很符合她交代何染染時提出的要求——要高、要帥、要……
總之,都符合。
但是許眠很后悔。
后悔自己沒有看貓眼,也后悔沒有先問一句再開門,而最最后悔的是,她居然將這么重要的事交給何染染去辦,上一次她在何染染家留宿,不就……
來者高瘦挺拔,膚白如雪,黑襯衫黑褲子,西服搭在右臂上,襯衣扣得嚴絲合縫,手臂的兩只銀色袖箍分外顯眼,冷冽又禁欲。
假如禁欲的話,就不符合器大活好了吧?
她想出了一個絕佳的拒絕理由。
“你是來……服務的?”她問。
來者點點頭,俊雅的面容纖塵不染,仿佛是一時不慎才墮入風塵的清白書生,許眠有點替他惋惜。
“我覺得你可能不太行。”她又說。
“哦?”那人推了一下金邊眼鏡,倒是對行業規矩非常熟悉,“你不先試試,怎么知道不行?”
許眠咕嘟咽了一下口水,琥珀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轉了一圈,不置可否。
“不行我可以不收費嘛。”這鴨子倒是大方得很。
“時間就是金錢。”小姑娘苦口婆心地說,“何必浪費彼此的時間。”
“這樣啊……”
那人抬起右手,骨骼分明的手腕上帶著一只讓她頗為眼熟的手表,他看了一眼時間,說:“給我一個小時的機會,總可以吧?”
這可真是史上最誠懇、最自覺、最大方的鴨子了!
許眠吸了吸鼻子,依舊不為所動,順勢便要關門謝客。
那人一手撐住門框,卡得死死的,白凈的臉龐陰沉下去,果然,什么誠懇大方都是偽裝的嘛!
他額角的青筋跳了兩下,咬牙切齒地說——
“你到底讓不讓我進去?”
“不讓呢!”
“許!眠!”他大聲叫出她的名字。
大約是嗓音過高,這一層的客房服務員尋聲走來,“這位先生,您……”
許眠從門里探出小腦袋,笑瞇瞇地說:“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他呢。”
服務員頓時警惕地看向這位強行撐門的男子,“這位先生,請您放手,不然我就要叫保安了。”
“那你就叫!”他皺眉低吼,“最好把警察也叫來,看看我認不認識她,她認不認識我!”
服務員一時愣住,看看門里的許眠,又看看門外的男人,“那你們是什么關系?”
“我們……”許眠的話才說兩個字,就被這位暴躁男子打斷了。
他說:“她是我老婆,我是她叫的鴨子!”
“……”
***
最終,這只鴨子還是如愿以償地進了門。
怎么說呢?
許眠也是有一點點害羞的,不想和他在門口談“鴨”事。
不過那鴨子覺得,她哪里會害羞啊!害羞的人會叫鴨嗎?害羞的人還能穿、穿個毛茸茸的衣服?!
“你這個衣服……”他伸手指向浴袍領口,臉色比方才更黑、更暗。
許眠下意識裹緊衣領,“你往哪兒看啊!”
呵呵。
勾引他的時候,直接穿著蕾絲睡衣在他眼前晃悠,現在沒興趣了,浴袍都要裹得緊緊的,還怕他非禮不成?
“你脖子上那圈粉毛都露出來了,怎么著,還要穿情趣服?”他往床邊的貴妃榻上一坐,放下西服,定定地望著她。
盡管還不知道她究竟穿了什么鬼,但是——
那個毛毛!看起來!就不正經!
“女為悅己者容。”許眠從容地在他對面坐下,既然原計劃被打亂,那也只能將計就計了,反正最終目標是挑戰他的底線。
用鴨子氣死他是一種選擇,直接氣死他也行。
“還沒見過面的鴨子,你就知道他能取悅你?”他冷笑。
咦?
他的邏輯還蠻清晰的嘛。
沒等她回神,這只邏輯鴨已然起身,邁著步子向她走近,“可惜了,今天是我接的單,你的情趣服浪費咯……”
他倒要看看,她敢叫鴨子上門,難道還真敢和鴨子發生什么不成?他俯身壓下,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撩開她的浴袍領口……
靠!
邏輯鴨瞬間爆炸,她穿的居然是特么兔女郎服!粉色毛項圈,白色緊身裙,還有長筒蕾絲襪……很好,就差一對兔耳朵了!
怒火一秒從腳底竄上頭頂,眼下的他是標準的、煮熟的鴨子,又紅又燙。
換句話說,煮熟的鴨子等于死鴨子。
“怎么會浪費呢?”她順勢仰起下巴,笑瞇瞇地與他對視,“過了今天,還有明天,過了明天還有后天……”
“你——!”
“我總歸可以找到別人的。”她說著,往身下的被褥里掏了掏,抓出一對粉白毛的兔耳朵,天真可愛地戴在腦袋上,還左右搖了搖。
一套裝備總算是齊活了。
情況瞬間逆轉。
那人也是真的傻眼了,他萬萬沒想到許眠能做到這一步!
小姑娘噗嗤一笑,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戳開石化的人,那人硬邦邦、木訥訥的,被她一戳,哐嘰摔倒在地,頎長的四肢撐著地面,有點滑稽也有點可愛。
她兩手托腮,嫌棄地嘖嘖嘴,“初水哥哥,離婚吧,你真的不行。”
她終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雖說最終獲勝的人是她,但她也得承認,打開房門的一剎那,看到應聘的鴨子是晏初水時,她還是蠻震驚的。
她的初水哥哥,出息了呀!
許眠重新裹緊浴袍,徑直走到房門口,開門、送客,一氣呵成,“回家吧,初水哥哥。”
是啊,事已至此,他不回家還能做什么呢?晏初水扶著床沿從地上站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向門口走去,一步、兩步……
不能走!
這是他腦海中最強烈的一個念頭,如果走出這扇門,許眠就會真的找一個鴨子!
臨門的最后一腳,他停住了。
挫敗感讓他看起來有些沮喪,可同時,又非常的真誠。
“眠眠……”
他輕聲叫了她的小名。
熟悉又溫柔。
“如果你真的很自責,我會和你離婚。”他說,“但是離婚后,你能不能放過自己?”
他的聲音清清冷冷的,這是他改不掉的習慣,可清冷之中,另有一份他自己的溫度,不是特別的熱,卻足以包裹她心底最冰冷、最脆弱的傷口。
他知道許眠是在自責。
自責她沒有兌現承諾,自責她沒有救出方秋畫,所以她也不想要幸福了。
晏初水的確不想離婚,但他更不希望許眠一輩子自責。尤其是為了和他離婚,不惜傷害自己。
空氣無比安靜,靜得像深夜的靈堂。
在給方秋畫守靈的時候,許眠問過晏初水一個問題,她說,初水哥哥,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當時他說了三個字。
——忘不掉。
給時間一點時間,讓昨天過去,讓明天過來,這是最好的結局,可是很難啊。
人總是忘不掉的,忘不掉快樂,忘不掉痛苦,忘不掉得到的,忘不掉失去的,把一件件、一樁樁記得清清楚楚,最后再一一折磨自己。
方秋畫如此,她也如此。
門邊的小姑娘順著墻角慢慢滑落,她緊緊抱住自己,哭得泣不成聲。
她一直都忘不掉,她一直都過不去。
她一直都沒有辦法接受事實,放過自己。
“你不必忘記他們,因為他們也不會忘記你。”晏初水蹲下身子將她攬進懷里,如同抱著一塊脆弱的水晶,他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溫暖她,“假如你們彼此銘記,那你就該相信,他們會對你說……”
“眠眠,沒關系的。”
“眠眠,你已經很努力了。”
“眠眠,你一定要過得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