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戶,就是給大戶人家或者家族管理祠廟的人家。汶河邊上的王村,從明朝末年王貴發(fā)攜家眷遷來此處定居,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繁衍了一千五百余人,濟濟然成了大村子。在近四百年的歷史中,王姓一直占據(jù)著大多數(shù),中間有多個姓氏的人家遷到此村居住,無不是過不許久就搬走了,其中緣故自是明了,單門獨戶的怎么能和姓王的大家族相比,受人欺負唄。直到清末民初,有兩姓人搬來王村定居,一戶姓張一戶姓楊,奇跡般的和王姓一起生活到了今天,已然到了第五代。
百果必有因,張楊兩姓能和王家相處百年,自是有根源的,先說張姓吧。早年間,張家的第一代張德樹是給地主家扛活的,累死累活干一年到年底分錢時卻被地主戲耍了,不僅沒要到工錢反而被趕出了莊子,萬般無奈只好帶著老二德水老三德糧投奔王村的姐姐家。有靠山就能活命,仗著姐夫在村里的好名聲,兄弟三人在王村的最東頭搭了兩架窩棚,算是安頓下來了。有住的地方可是沒有田啊,得虧三人有手藝,老大會編席編筐,河邊有的是蘆葦和柳條供應。老二從小淘氣,跟著鄰居二順大爺在家釀酒,沒成想真就學來了本事兒,在窩棚樹下自開燒鍋釀出了酒。老三在大名頂頂?shù)挠裉冕u園當學徒,雖然做不了人家出名的咸菜,但是腌疙瘩腌蘿卜很是在行。就這樣,兄弟三人團結勤奮,相繼蓋了三處宅院并且都娶了媳婦,王家門里全是土里刨食的莊稼人,哪能和人家掙活錢的比,再者打酒吃咸菜的也離得近,所以相安無事共處到現(xiàn)在。
楊家才是今天要說的主角。楊克全因為賭博輸光了家產(chǎn),只好帶著媳婦和三個孩子四處流浪,所到之處是人畜不喜,更談不上能找個安身之地了。就這樣漫無邊際地晃蕩到了王村,正趕上王家老族長在莊邊林子里遛鳥,回頭看到這一家五口,最小的孩子衣不蔽體瘦的皮包骨,緊緊躲在他娘的身后,老頭也是個善良人,可憐的眼淚掉了下來,忙吩咐人回家取饅頭。楊克全向路人打聽得知這位是王家族長,近前兩步跪在了老頭面前:“王老爺您心腸好,可憐可憐我一家大小,能否給個差事在您府上聽用。”老頭伸手拉起了楊克全,說到:“我雖是王家族長,可也是種地的人家,只不過是比別家的地多一些,日子好過點,既然今天碰見了就是緣分,我管著王家祠堂,平常缺個打掃的,你去吧。”真是天降的好事兒,楊克全喜不自勝領著媳婦和仨兒子一起給王家族長磕頭。
早年間,廟戶可是個吃香的活計,比一般種地的莊戶人家日子好過,只是名義上是整個大家族的家奴,矮了人家好幾等,主家三歲的孩子都能教訓一頓。凡事皆如此,有好就有壞,不然都爭著當廟戶了。王家祖上曾出過二品的戶部侍郎,得此榮光所以祠堂建得也是氣派,門口一對石獅子,門內(nèi)上懸進士及第的大匾,這是王家全族的榮耀,只不過依舊是種地的種地,當官的在京城當官,如此而已。祠堂后有三間小瓦房,楊克全一家就住在那。早上天一亮便打開祠堂大門,春掃落花秋掃葉,里外都擦拭干凈。王家人多,婚喪嫁娶的一年可是不少,這樣的人生大事免不了要告廟祭祖,吹吹打打的抬著貢品進了祠堂,這是楊克全最忙的時候。娶媳婦的熱熱鬧鬧,楊克全負責唱喜歌撒喜糖,接過新郎手中的香插在香爐里,待人家磕頭時幫著撩袍。發(fā)喪的哭哭啼啼,楊克全負責跪邊上陪祭,見那哭的悲痛就上前安慰兩句,扶起來送出門,總之是面面俱到。這樣自是有好處,凡是抬進祠堂的貢品就沒有再拿回家的規(guī)矩,一律給楊家吃,所以他家的生活水平不低,時常有肉吃。有一年年末,王家門里一個臘月死了五個老頭,楊家的雞魚和豬肉裝了好幾盆。
時間久了,楊克全不僅在王家祠堂里干活,誰家有個紅白事兒也都摻和。娶媳婦下喜帖,主家寫好后差他往各個村的親戚家送,雖說是不在人家吃飯,可也沒讓他空手回去,要么賞兩個小錢,要么給包點心路上吃,回到王村還要在主家吃飯。稍有文化的人家里辦喪事兒祭奠時要讀祭文,以前都是孝子寫了自己在靈前讀,現(xiàn)在有了下人了,就得是楊克全躬身低頭兩手捧著祭文,孝子聲淚俱下的讀,最后泣不成聲博一個好名聲。以前都是流水席,有的連續(xù)兩三天的宴請,楊克全領著一家大小就長在人家家里,做事如同自己家的事兒一樣盡心忙碌,吃飯也是不見外的大吃大喝。酒席剩下的菜肴饅頭照例是折在一起留給主家,旁人不能往自家拿,唯獨楊克全家例外,吃完喝完還可以往家里拿,拿多少都不能有意見,因為人家是下人啊,你們得養(yǎng)著人家。
若是趕巧這一個月風平浪靜的沒有事,楊克全家就難過了,沒有地種也就沒有余糧,得想法子混吃喝了。走大街上,看到有拄拐棍的老頭就上前去攙著,口稱老爺爺我扶你回家吧,就這樣把老頭扶到家門口,老頭也知趣的讓家人拿兩個饃饃給他。王家祖墳位于汶河邊上,遠遠的就能看到林地上的松柏郁郁蔥蔥一大片。松柏結的籽可以榨油也可以作藥材,這本該是王家全族的公產(chǎn),可也不能打下來平分,那樣一家才分幾個啊,干脆誰都不要全給楊克全家,枯死的樹枝也讓他拉走燒火用。林地邊上有空余的荒地,允許楊家種些瓜菜,順帶著打理林地整修園墻。
人是會欺軟怕硬的。王家門里那些好吃懶作游手好閑的,時常會遭到眾人的嘈笑和貶低,自己低人一等但是見到楊克全卻威風了起來,趾高氣揚的戲耍一番,楊克全也只能點頭哈腰的陪著笑臉。人也是會仗勢欺人的。楊克全在王家沒有地位,見到誰都卑躬屈膝的當下人,年紀大的叫爺爺奶奶,年紀相仿的叫叔叔大爺,年紀小的就學戲臺上的稱呼叫小相公,總之是王家三歲小孩兒都能騎他脖子上拉屎。即便如此,出了王村的楊克全卻感覺高人一等,因為王家是遠近聞名的望族,他打掃的王家祠堂就是身份的象征,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他仗著王家的勢。趁著給王家送外信的機會,楊克全換上新衣服,把算盤上的珠子拆下用布包裹纏在腰上,騎馬回原來住的村子,炫耀這是王家分給他的馬,腰上是王家賞下的銀錠子,那神情很是張狂。
有一年春天,王村臨近的陳場舉行廟會,四里八鄉(xiāng)的人都來湊熱鬧。陳玉河得此便利,就在家門口搭棚擺攤賣些針頭線腦的。正巧楊克全也來趕集,因為臨近熟悉,陳玉河老遠的給他打招呼,叫了聲楊克全的小名“鬧兒,你也來趕集啊”。沒成想這一句話惹惱了楊克全,只見他一甩膀子指著陳玉河問道:我的小名也是你喊的?王家人喊我鬧兒可以,因為我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給人家當下人,你這樣叫我你也養(yǎng)著我么?這一問不要緊,弄的陳玉河很是尷尬,仗著在自己家門口,他也頂了一句:叫你鬧兒怎么了,就是叫你楊克全你也是個下人。這一句可不得了,楊克全聲嘶力竭的喊到: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你這是看不起老王家。這下可是炸了鍋,來趕集的王家人都圍了過來,大有要打架的趨勢。楊克全趁著風頭拿著口袋闖進了陳玉河的家里,掀開大缸就開始灌糧食,陳玉河也是小門小戶的怎么打得過王家,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楊克全背著一口袋糧食揚長而去。
后來,楊克全的三個兒子接替他繼續(xù)為王家當廟戶,做起事來倒也是駕輕就熟。直到解放后,楊家翻身作主分到了田地和宅基地,陸續(xù)搬出祠堂后的小瓦房。后來王家祠堂被拆的只剩下個空架子,廟戶一說也只能在汶河邊上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