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黑色的紗布褪去，這座都市從睡夢里醒了過來。

微弱的陽光從‘天空’灑落大地，但它們并非直接從‘太陽’傳到地面，而是穿透了一層介于真實和虛幻之間的幻影，才得以到達這顆星球的地表。

喬夜抱著一堆大小不銹鋼盆，靜靜地眺望天際。

西歷2623年之前，人們抬頭仰望，看到的是一碧如洗的藍天和剛剛升起的朝陽。

現在的人們向上看去，所能見到的是一整個世界。

密集得像沙粒的摩天大樓與街道倒懸在天空里，組成了一整座繁華的都市，那些建筑物都與實現科技飛躍之前的人類建造的房屋完全一樣，數之不盡的車輛像是擺脫了地心引力那樣在縱橫交錯的道路上穿行。

仿佛有人放置了一面包裹住整個星球的球形鏡子，鏡中映照出了整個世界——七百多年前的世界。

那就是「凱爾洛斯」，它像是倒影在天空中，近百年不散的海市蜃樓，又像是一部老電影《逆世界》中的場景。

「中樞」的科學家猜測那是由于某種不明原因造成的時空重疊，「庭院」也曾派出過一整個艦隊去探查情況，卻沒有人知道結果。

一只拖鞋猛地拍在喬夜后腦勺上，他轉過頭去，對上老板陳安之怒氣沖沖的臉。

“店里這么多人，擱這發什么呆？給老子干活去！”陳安之大聲嚷嚷。他還是那一身夏威夷大叔似的花西裝，鼻梁上架著一副墨鏡。

昨夜他去隔壁街道遛彎，回來就發現自家的店沒了，大驚失色。聽說罪魁禍首是特別行動局之后更是抄著菜刀就要去城中區理論，聽到喬夜說行動局許諾會在半個月內把他的店原樣修復才就此作罷，罵罵咧咧地讓喬夜用一晚上時間在陳記餐廳的廢墟上搭起了一個簡易的小棚子。

喬夜當時問他這是做什么用，陳安之又是一拖鞋敲在他腦門上：“沒店就不做生意了？”

喬夜撿起地上的拖鞋，還給老板，走到有些生銹的流理臺前，把鍋碗瓢盆放下。

“辛苦了。”

陳沉清冷的聲音響起，女孩捧著一杯咖啡站在一旁，白皙的小臂和小腿從又厚又舊的灰色睡衣里鉆出來，女孩精致的容貌和皮膚都被那臟污的顏色蓋住了，像是被破布裹著的白瓷。

“沒什么，你知道我不需要睡覺。”喬夜說。

陳沉看著他像往常一樣開始擦拭各種廚房用具和那臺老舊的烤箱，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她很早就知道喬夜是啟示者，但昨夜還是第一次目睹他的戰斗。她其實有點被嚇了一跳，人如果突然發現身邊的人是超人那樣的怪物，總會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哪怕是親人。

但昨晚她躺在喬夜攢錢為她買來的二手沙發上仰望夜空時，很快就釋然了。喬夜還是那個喬夜，至少對她來說。

“喂，小……”陳安之一只手伸進花西裝里撓著肚子，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走進來。

他看到了陳沉冰冷的眼神，聲音戛然而止，手立刻從衣服里拿了出來，站姿筆直得像是在被老師訓話的學生。

“有客人？”陳沉抿了一口咖啡，不看他。

“啊……是。”陳安之在自己的女兒面前仿佛變成了一只鵪鶉，只能點頭。

陳沉把咖啡放在桌上：“他在忙，我去換衣服。”

她說完就和陳安之擦肩而過，看也不看他一眼，像是從一團空氣旁邊路過。

陳安之平日里淡定如水——他自己這么認為——的表情消失無蹤，像是一棵蔫巴的韭菜。他聳拉著腦袋，煩躁地抓抓頭：“那什么……動作快點啊。”

喬夜點點頭。

陳安之沒了訓人的力氣，掀起隔開了廚房和大廳的布簾出去了。唐一鳴正好進來，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新老板沮喪的表情。

“點單我放在這了。”他把一個透明屏幕放在流理臺旁。

說是點單，實際上正坐在簡易大廳里的那些流民根本不會付錢，因為他們身無分文。

“陳……老板一直都在做這種事？”唐一鳴有些猶豫地問。

“是。”喬夜說，“至少從我來這里開始，這家店每天都會對一些流民免費開放。”

“這可真是……”唐一鳴一時不知道怎么評價好，“那你們的利潤……”

“從十年前起，我就不記得這家店賺過錢。”喬夜面無表情。

唐一鳴心想好嘛，我就知道。這可不是進了賊窩，這是一頭鉆進了死緩犯人的牢里混吃混喝。

這家店不合理的地方實在太多，多到唐一鳴這個曾經的成功商人完全不能理解這樣的店面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店里的所有食物價格對于貧民們來說都貴的離譜，定價與城中區一些稍微有點檔次的餐廳相差無幾。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畢竟有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這種說法。但偏偏老板陳安之似乎還是個慈善家，根據喬夜的說法，一個月能有一個付錢的客人就不錯了。這何止是入不敷出，簡直就是只出不進。

原本干勁十足地要把這家店打造成外城區的‘星級餐廳’的唐一鳴，第一次開始擔憂起了自己的打工前途。

簾子又被輕輕掀開，小小的身影走進來。唐妍的手里捧著和她小腦袋一樣大的盤子，她踮起腳，把盤子高高舉過頭頂，才勉強放在桌上。

唐一鳴一看到她就不自覺地微笑起來，鼓勵地摸了摸她的頭。唐妍仰起小臉對著爸爸笑，她也能幫上忙啦。

喬夜依舊擦洗著廚房用具，心里有些觸動。

在這個世界里，這樣平靜溫馨的清晨美好得像是個夢境。

唐妍忽然跑過來，輕輕地拉了拉喬夜的褲腳。

“哥哥，外面有人找你。是昨天那個……”

“很帥的大哥哥。”一個聲音補充。

一個人影出現在布簾前，誰也沒有察覺到他是什么時候進來的，身上的正裝滿是褶皺，斜靠在一根柱子上，雙手懶洋洋地抱在胸前。

喬夜手里的動作一頓，唐一鳴則緊張地站直了，這位怎么又出現了？昨天的事不是已經過去了嗎？難道行動局其實并沒有放過他們，只是等著秋后算賬？

喻青臨有意無意地瞟了唐一鳴一眼，對著喬夜挑挑眉：“聽說你們免費提供食物？有小爺的份沒？”

他忽然看見了喬夜手里的面團，震驚了：“我操，你還真是做蛋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