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陽新縣有個人盡皆知的小混混姜雪飛，今晚想干一件誰也不敢干的大事，他隔壁王寡婦再嫁的瘸子王三是整條街都不敢惹的，聽說他有三頭六臂，還聽說他有蓋世神功，是個厲害的老王，他今天就想觸這個逆鱗，夜探王寡婦的小木屋！

話說這個王寡婦，當年年僅二八，云英未嫁，不料，其父染上賭癮，為給家里還債被逼著嫁給患麻風的李四，嫁過去還未拜堂，李四就死了，當日便被婆婆趕出家門，這一守寡，就守了20年，是個人人欺負的角色，因為有一手采草藥的技藝，人又勤快又心善，肯幫東家補補衣服，肯幫西家繡繡花，還不至于餓死，還記得那是一年立秋，王寡婦上山采野參和菌子，陡然間看到一個血糊糊的人，高大英武，王寡婦原來是害怕的，但看秋雨要來，恐怕這是個山間的獵戶，要移動很吃力，王寡婦就給他用山下現采的荷葉蓋了一下，隨手把草藥按在傷口上，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夜里想想又不安，買不起煤油燈，就借著夜色去看人，那人夜里醒了，自己找了個山洞，王寡婦來給他治傷，芳心暗許，半央求著兩個搭了伙，也沒有明媒正娶，就這么二嫁了，消息傳出來的時候，王寡婦的前婆家來鬧，被那人一個手臂拎著打老實了，王寡婦自家賭**親去要錢，被那人一腳踹進了屋外的咸菜缸，百姓衙役們也忍這兩家人很久了，百人聯名上書，赦免了這個人，給了王寡婦一個家。

如今姜雪飛趴在寡婦窗外卻被一塊石子狠狠砸落在地，驚恐抬頭看去，卻是一個皺著眉頭的男子蹲在面前。

王寡婦已經睡著，沒有聽到這邊的響聲。

男子一瘸一拐拖著心如死灰的姜雪飛走出木屋，姜雪飛嘗試過逃跑，兩步沒跑出去就被拎回來，男子說：莫怕，我不傷你，只是山高，你叫也沒人來營救，你跑，崎嶇小路會要了你性命。

兩個人行至一個小小的墳堆，男子跪下來掃了掃墳前的落葉，對姜雪飛講了一個關于戰馬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一年前，那日鞭炮連天，各處結彩焚香，百姓夾道歡迎。飛將軍接連三次打敗入侵邊境的匈奴，今日是入京面圣領賞之日，感恩的百姓們甚至徹夜未眠準備一筐筐的面餅香饃，煮好紅雞蛋，爭先恐后要來看一眼馬上人，送上心意，場面熱鬧非凡得像過年。

那飛將軍不惑之年，因著常年鎮守邊關，面圣機會屈指可數。

帝都的小皇帝也是高興，在退朝后邀請飛將軍游書苑，從邊關戰斗聊到風月趣事，聊到盡興處正好來到練功場竟要求比試射箭。飛將軍雖不圓滑但也曉得故意連輸兩場哄的小皇帝朗聲大笑，那小皇帝也就二八年華，剛剛登基不久。談笑間來到馬苑，突然，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撲鼻，小皇帝和飛將軍臉色都是一變，大太監總管急忙前去，呵斥宰馬的屠夫。

屠夫驚慌跪地，求圣上饒命。那小皇帝也許今日心情好，便一揮手：赦你無罪！

飛將軍之所以被稱為飛將軍是因為他是馬上的將軍，惜馬愛馬，見馬槽里掙扎著韁繩都勒進肉里的白馬一陣憐惜，問到：皇上，敢問此馬犯了何罪？

小皇帝漫不經心的說：它擁有了不能擁有的東西。

飛將軍又奇道：皇上，恕臣愚鈍，臣不明。

小皇帝冷笑：作為極為罕見的母戰馬，見她膘肥體壯便未做閹割，豈料它珠胎暗結，懷了馬崽，體態速度大不如前，便殺雞儆猴，給別的馬看看，違反規則的下場！

飛將軍動了惻隱之心郁郁不樂。

小皇帝也覺得掃興，擺駕要回書房，途中似笑非笑地問道：將軍可覺得朕做的不妥？

飛將軍連忙下跪三呼萬歲，直言不敢不敢。

小皇帝臉上笑容不變到：那馬不殺了，贈與你吧！

飛將軍磕頭謝恩。小皇帝大笑離去。

回到驛館，見那傷馬已送至廄中，只是極為煩躁，還踢傷了馬夫，飛將軍忙上去牽制住，那馬剛經歷過生死，戒心級重，飛將軍親自勒住馬頭，輕言細語哄馬上藥，驛館的馬夫想笑不敢笑，這將軍真當自己是個馬語者？后半夜，難以入眠，那馬噴著響鼻，巨大的蹄子蹬的直響！

飛將軍秉著蠟燭，來到馬廄，嘆道：你這么暴燥可是不好啊！

馬兒鼻孔對著他，時刻準備著戰斗，飛將軍感嘆道：也好，這馬廄和個籠子一樣，不如放你歸去。說罷，一抬手劈斷繩索。那馬兒嘶鳴一聲，得得得地沒了蹤影。剩下秉燭夜游的飛將軍坐在空空的馬廄邊有些悵然，馬兒的牢籠他劈斷了，那自己的牢籠呢？看著這個皇城，哪一處不是陰森森的可怕，不敢說錯一句話，不敢做錯一件事，遠不如戈壁攤的塞外自由。

三天后，飛將軍述職完畢，啟程歸去。他向皇城跪拜，叩謝圣恩，便調轉馬頭回去他的小鎮。

副將落后他一個馬頭，笑到：將軍此次回去，可是要加官晉爵了。飛將軍只是笑一笑，莫名的感到一陣心驚肉跳，似有大事要發生，果然，行至關口，一個武夫匆匆趕來，高聲道：將軍請留步！

飛將軍停下，望著他，武夫又道：皇上遇刺，請將軍協助！

飛將軍凝視了武夫一眼，問道：敢問這位閣下，皇昭在何處？

武夫急道：皇上身處險境，只傳了口諭！

將軍見那武夫騎得戰馬，身上又是皇家軍的衣物，便點頭道：閣下請帶路！

武夫立馬雙腿一夾馬身，做出焦急的樣子往皇城方向奔去，還沒跑兩步，飛將軍已攔在馬前，高喝：無恥小兒！你既無皇昭不說，身上無半點傷痕，何來皇上遇刺這一說！待我將你斬于馬下！

話音剛落，突感到背后一陣殺氣！他揮舞三百斤的長槍迎戰！咣當一聲！冷兵器相撞！對方沉香木的棍子被崩出去！那人機靈，拿頭一縮，閃躲一陣又猛撲上去！一方是血殺四海的飛將軍，一方是一隊訓練有素的皇族死士！一場惡戰在所難免！飛將軍一人對十人，車輪戰正在打得難分難舍之時，突然飛將軍的馬一陣悲鳴，原來是今晨馬料里下了藥，戰馬腹如刀絞，口噴鮮血，飛將軍沉痛之際飛身滾下馬背，聽得副將一聲慘叫，飛將軍目眥盡裂，他的軍中兄弟們不知何時被暗算，早茶被下毒，無力抵擋，身上被射滿弓箭，推在石灰槽里，訓練有序的上千死士一個個砍下他們的頭顱，這一百人不到的小隊現在只剩下他一人！

飛將軍揚天長嘯！

在對他舉著武器的一干人等里，緩緩走出一人，正是誘他的那個武夫。武夫居高臨下，譏笑道：將軍不知是真性情還是真愚蠢，你可知你為何招致這滅口之災。哈哈哈哈，見你可憐，讓你做個明白鬼——因為你和那頭母馬一樣有了不該有的東西！

飛將軍一怔，想到三日前夾道歡迎的百姓們，恍然大悟，皇家對他手中的兵力日益壯大忌諱已久，現在要命的是他還擁有了平民中的聲望，兩者加起來可是有逼宮的本錢了，小皇帝剛剛奪嫡，皇位不穩，極其多疑，這才招致了殺生之災。

可悲！可嘆！

武者舉起長槍，銀亮的槍頭閃爍著寒光：將軍束手就擒吧，這樣你那鄉下的妻子老母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槍頭虎虎生風狠狠襲來——突然東邊傳來一聲馬嘶——一匹矯健白馬如云踏雪飛奔而出，它本是群馬統領，威勢引得武夫們胯下坐騎不安悲鳴，槍頭刺偏，躲過一劫的將軍身上一輕，定睛一看，竟是那匹肚大如羅的孕馬趕來救他！本能地順著這一生機他飛躍上馬背，眼前一閃，死士們已經看破變數，挺著刀槍來削馬腿，那馬雖身懷六甲但靈活不減當年騰挪閃躲，巨大的后蹄踢飛繞道身后的刺客，也不戀戰，往山間小道狂奔，將軍卻因為毒發無法舉劍，眼睜睜看著后面塵土中死士后退，舉起弓箭，咻——地一聲，白馬臀部中箭，悲鳴一聲，重心不穩，帶著身上的人骨碌碌滾下山崖——

一路被山間亂石劃開血肉，摔下去，右腿卡在石縫，咔嚓一聲，立馬斷裂，意識混沌中，他看到已經被撞得血肉模糊的母馬吐著血沫抽搐著，似乎在忍耐著什么——原來是因為墜崖摔傷，那母馬竟要提前生產了！

我命休矣！將軍絕望，山上那群索命之人已經漸漸逼近，母馬抽搐著，回過頭看著他，一瞬間竟能看到母馬眼中的熱淚，將軍用盡全身力氣要爬向它：你生吧！他們只會殺死我，你躲起來吧！

母馬吐出一口破碎的內臟，死死忍耐著不讓肚中的生命娩出，血的味道彌散開來，吸引了天上的烏鴉，馬兒顫抖著，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一口爬到自己腿邊的將軍的額頭，那么溫柔，然而下一瞬，它掙扎著向山下狠狠滾了下去，馬身翻滾，血液橫飛，山上的烏鴉驚飛，死士們追趕而去——

——那一日立秋，不知是誰的血染紅了一片天。

回到今日的墓碑前，桑樹掉下第一片泛黃的葉，姜雪飛不知該說什么，瘸腿的老王坐在墓碑前，灑下一杯黃酒，醉了男兒的愁。

那墓中，葬著一匹馬，一匹出現在將軍的夢里的馬，奔跑在蒼茫的戈壁，額頭如雪的鬢發飄揚在塞外的黃沙，跑啊跑啊，跑到遙遠的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