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3樓的玻璃墻往下看，女孩正向她點頭，慧敏說得沒有錯，這女孩隨時都在為將來做著準備，如果不把她留下，若有一天她服務于她的競爭對手的話，那將會是一個很大的麻煩。想到這兒，秦雪轉身就給她的老同學打個求助電話，誰知道慧敏直接給她打包票，“別小瞧了這孩子，她不會挑刺，要么會去你那兒，要么她就不會從事這方面的工作。”

記得兩個月前找人查過這女孩，就看完保姆車上的監控的第二天下午，調查結果就放在了她的辦公桌上。女孩叫明媚，唯一值得一說的背景可能只有慧敏是她的老師而已。明知道陳述是東升娛樂的太子爺，竟還敢放出那樣的狠話，每句話都直戳痛點，陳述簡直是被她剝了一層皮！如果不是自己兒子有錯在先，秦雪多半會使些手段，讓她長進長進。可回想一下，若不是陳述做了傷害別人的事，人家又怎會如此毫不留情面，換成自己年輕的時候，可能都動上手了。

唯獨沒有考慮到，女孩真的什么實質性的要求都沒有提過，反觀自己，利用昌平帶著陳述闖的禍，帶了點要脅的成份，低價購入了昌平媽媽在東升持有的五個百分點的股份，這是不是有點過份了？趁人之危之余，還連帶利用了一下下自己兒子，過份嗎？一點兒也不過份！像那名叫明媚的女孩子，送上門也不知道要的就是傻，自己就曾經那么傻，導致兒子陳述自小就沒有父親疼愛，還不得不從不到兩歲起就出來接童模的工作，她秦雪，再也不會犯那樣的錯誤！可，就是可憐了陳述~~

那時，沒有人幫忙的秦雪只能呆在家里獨自管孩子，家里的任何事都靠陳述的爸爸陳東升。陳東升與秦雪的愛情就是臺偶劇里狗血劇情中最有代表性的富家公子與灰姑娘，東升不顧家里的反對，毅然離家與秦雪私定終身，育兒陳述。看著是幸福美滿的，但何曾想到，他們創立的東升娛樂被東升父親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被迫停業，習慣了流連在上流社會的東升，無法忍受焦頭爛額的苦生活，更無法面對終日愁眉苦臉的秦雪，最終接受家里的安排，迎娶一富家小姐。那時陳述還不會走路，面對婆家派來談判的人，她選擇了保全自己的尊嚴，只要牙牙學語叫著爸爸的陳述，和那破爛不堪的東升娛樂。她的苦日子，在她做選擇的時候正式開始了。

秦雪在大學時學的主科雖然是人力資源管理，但在生孩子前只是從事藝人助理的工作，而且自從有孩子之后就沒有參與工作了，對東升娛樂內已是千瘡百孔的現實一概不了解。公司里好的藝人和經紀人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都是些新人小白，根本無法對抗殘酷的市場競爭。沒有錢，沒有人，沒有工作資源，任憑秦雪再努力也是徒勞，她只好把能裁的人都裁掉，能節省的都節省下來，最終還是不得不去面對準備清盤的事實。直到那天，帶著兩位女藝人參加一個廣告選人未能入圍，她心灰意冷地準備打電話安排所有人回公司宣進行結業程序的時候，保姆突然出現，特意把只有一歲半的陳述送到她的手上，然后急匆匆地跑走作為因為已經兩個月未發工資而發出的抗議。當時真的很狼狽，抱著兒子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就眼睜睜地等著兩個女生及附近的陌生人看自己的笑話。

可能因為太久沒有看到媽媽了，小陳述看到媽媽時表現得特別興奮，開心的笑容洋溢在胖嘟嘟的小臉上，抱著媽媽的臉就是一頓親，小嘴巴笑得樂開了花，露出了幾顆小牙齒，那可愛的小樣子甭提有多討喜了。可當媽的看到眼前不知悲苦的兒子，想到前面的路還一片茫然，似乎已經走到了滿是迷霧的懸崖邊上，帶著孩子以后得怎么過，她連孩子最基本的生活質量都保障不了，心里充滿愧疚，只苦笑一下，一點兒都開心不起來，怎么辦？怎么辦？有一種牙齒咬碎了還得自己往肚子里的咽的酸楚不知道可以跟誰講，可跟誰講了又如何，這就是自己選擇的路，就算是跪著走也要走完。至少還有一個愛自己的兒子呀，想想這個，也算是有一樣值得堅持的理由。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招呼著兩位藝人員工，抱著兒子正往廣告公司的大門走出去時，跑來了一位戴著眼鏡的小女生，說是廣告的導演想要親自見一下她，請她把孩子也帶上一同前去。

就是借著導演之前約好的童模臨時有事不能來拍攝廣告的這個機會，小陳述意外地拍了人生的第一支廣告，從此他就這樣成為了一位職業模特。而秦雪似乎又看到了人生的希望，為了支撐公司能夠順利經營下去，她不停地給陳述接工作。有時候小陳述累得鬧情緒了，會不愿意配合，一個勁兒地哭，作為母親，有誰愿意看著自己只有幾歲的孩子每天沒日沒夜地工作？秦雪明明看著心疼，但又不能耽誤工作進度，不能斷掉發展好公司的唯一希望，所以還是得勉強兒子完成拍攝要求。而往往越是勉強孩子工作，她就會越覺得自己無能，因此時常躲著兒子偷偷哭。可這特意躲著哭的動作反而更加引得心思細膩的兒子的關注，慢慢長大的陳述因為看到媽媽躲著自己哭，面對自己卻在笑的時候，他那小小的心靈就會不自覺地壓抑自己，慢慢地他不哭不鬧了，在人前工作時總是很配合，表情動作都非常到位，看似是一位專業且敬業的小藝人，但其實只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宣傳機器；在人后，慢慢地他變得不愛說話，面無表情，冷酷無情。

有時候秦雪會問自己，如果再有一次機會，還會不會選擇讓兒子去拍那個廣告？她很想回答不會，假如不會，她的兒子又會是怎樣？可當時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她必須讓他拍，那是一個走向新生的機會，她手下還有十多號人等著這個機會才能維持口糧，那家在死亡邊緣上掙扎的東升娛樂，她拼著命要保全的面子，也指著這個機會才得到了稍作喘息的機會。可現實是，她保全了她的倔強，卻犧牲了那個最想與她親近且最愛她的人的情感與尊嚴。

已經忘記了陳述有多少年不愿意和她多說話了，從看到媽媽時眼神充滿興奮與愛，到暗暗期待，到平淡乏味，到厭倦不屑，到不愿正視，他現在頂多只肯吐出一兩個語氣助詞來敷衍她想要與他作的任何交談。有時候與一些朋友在談論孩子長大了自然是要離開自己的，但她知道，陳述更多是因為已經厭惡了母親、厭惡了自己、厭惡這現實所有的一切。這兩年他們單獨說的最多話的一次交流，就是那天他從機場回來后，因無法應對那位女孩時向她求助，那是他僅有的一次與她主動交流。

剛才離開的那女孩說得對，陳述活得像是一具沒有靈魂沒有尊嚴的行尸走肉，他已經失去了生活著的希望，一切只服從安排，不帶任何感情或個人意愿的就去服從，僅僅是因為這些安排是由他的母親，自稱是最愛他的人為他分配的。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作為母親的秦雪就再沒有問過他心里面對這些安排的意愿，他也從來沒有表達過他愿不愿意服從這些安排。看著放在她桌面的那一堆堆陳述的照片，性感的、天真的、媚惑的、熱情的、陽光的、陰暗的~~無論什么主題要求他都演譯得淋漓盡致，卻從來沒有一個真實的自己展現在人前，甚至連她這個當母親的都不曾感受過最真實的陳述現在是怎么樣的~~

隱隱地有些心痛，跟慧敏掛了電話沒多久的秦雪又再次回拔電話，“慧敏，再幫我約一次吧，這女孩真的對我來說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