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的是村里的小學,但并不是我們自己村,是別村,每次都要走好長一段時間的山路,那段山路有一個比較陡峭的拐角處,站在那個地方,遠遠望去,可以看見奶奶的墳頭。
彩色的油紙飄蕩,靜靜立在天與山交匯的地方,每每經過,我都會看一會,然后在心里祈禱,奶奶,你一定要保佑我,考試考高分,將來上高中,上大學。
她和爺一輩子都沒出這座大山,不知道山外面的世界,沒有電視,沒有手機,也許他以為,外邊的世界,也是這個樣子。
四年級畢業,就要住校了,可我嫌棄那個地方太過于破舊,一想到那狹窄的空間,要擠那么多人,就受不了,而我很快也會露餡,尿床這件事,似乎還沒過去。
況且,讀了五年級,不僅要住宿,還要上山砍柴,供給食堂的柴火,我們都是免費勞動力,除此之外,還有宿舍門后那塊橘子地,果子沒熟時,是沒有任何東西圍著的,果子快熟了,立馬上了荊棘條,而我們除草澆糞的功勞也被忘的一干二凈。
廁所就更不用說了,一塊板子隔著,到了夏天,滿地的蛆蟲,惡心死了。
所以我向爺提了我要轉學,轉到鄉里去,那兒條件好些。爺其實也同意,那兒的環境也確實不好。
我想著,既然要去鄉里上學了,自然要打扮的漂亮些,可不能惹人笑話。
那是我第一次偷錢,也是唯一一次,我偷走了爺辛辛苦苦砍藤條賺來的兩塊錢,氣的爺暴跳如雷,拿著棍子要打我。
我拔腿就跑,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八歲了,腿比以前更有力了,這都得益于爺,是他把所有好的東西,都給了我。
我慶幸他追不上我了,沒跑幾步,就氣喘吁吁地,要停下來休息了,我哈哈大笑,還做著鬼臉,爺追不上我了,我從未細想,這其中的悲,大概是那個時候,還不太懂事吧。
我把錢,用的干干凈凈,爺沒辦法,只得拼命砍藤條,一百根是一角錢,十根一分錢。
他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從前了,我卻一點也沒發覺。
只是每次放學回來,都大喊,爺我餓了,我要吃飯,奇怪的是,那時候爺總是在家的,做好了飯,掐著時間知道我要回來了。
所以,每次我回家,總會有一抹昏黃的燈光等著我,總會有一個身影等著我,總會有那香噴噴的白米飯等著我,爺說,上次不在家,把我嚇壞了,膽子嚇小了,往后可再不能這樣了。
所以每日他總會等我回來了,吃了飯了,再去做他的事,家里總是暖暖的。
我轉學以后,從原來的一天回一次家,變成了一個星期回家一次。星期五,食堂會吃包子,可好吃了,又便宜,所以每次我就會用省下的錢,給爺帶兩個。
雖然他總舍不得吃,但在我的連環轟炸下,也不得不吃了,我知道錯了,我不該亂花錢,我不想讓爺那么辛苦,所以一有時間,我會去撿垃圾,空瓶子,廢紙等,凡是能賣錢的東西,我都撿。
別人叫我小垃圾可我一點也不在乎,我是干大事的人,自然不拘小節。
賣得的錢,我就存了起來,我跟爺說,我也要努力掙錢,掙得的錢都存起來,以后上大學,上了大學,看了外面的世界,回來跟爺講,然后畢業找份好工作,帶爺去外面看看,坐一坐火車,看一看高樓大廈,媽媽常在電話那頭跟我說的,我還要給爺買好多好多吃的。
爺啥也沒說,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我從不吃粉,因為粉貴,我只吃一個包子,因為營養不良,總是不長個,面黃肌瘦。
趕集的那天,我也站在校門口,望著外邊,期待著爺來看我,因為很多家長都來了帶來些好多吃的,看得我眼花繚亂,我于是等到人群都散去了,也沒看見爺,那種失落,對我的打擊很大,我生氣了。
放學回去也沒理他,他依舊是做好了飯,等我回來,吃完,便拿著飯簍出去了,我追上去問,爺,你去哪里?
他回答,去看你大伯。
雖然那時我還小,記憶不深刻,但常聽人提起,我的大伯,去世的早,聽說是病了,沒錢治,年紀輕輕就走了。
爺那時是嚎啕大哭,絲毫不顧忌自己威嚴的形象了,只反復地說“我兒子死了,我兒子死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種痛,大概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明白吧。我爸爸是家里最小的,上面有三個哥哥,三個姐姐,底下還有一個妹妹,那個時候,人都特別能生,兄弟姐妹都一大堆呢。
他眼睛里的苦澀,讓我開始真的心疼這個已經有了白發的老人,他顫顫巍巍的手,點燃香,將一顆糖放上去。
大伯這一生,只吃過一次糖,就是臨終前,他兒子哭著喂給他的。真甜,他笑著笑著,就這么走了。于是有人安慰爺,他沒受什么苦,走的很好,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爺必須得堅強,所以,他只哭了那一夜,奶奶就不一樣,整整一年才恢復過來。
爺,肉包子,我給你帶的,可好吃了。
爺一回來,我就立刻跑過去,我想盡可能的去安慰他。
你吃。
爺,我吃過了,而且我都吃膩了。
我把肉包放下,回屋寫作業去了。
偷偷看了一眼,爺拿起肉包子吃了,我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