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難走的很，客車年紀也不小了，一路嗚嗚咽咽冒著黑煙，以一種隨時可能散架的姿態前進著。一車人都擔心開到半路撂挑子，倒是沒人嫌慢。

高重山被顛的七葷八素，心理上接受不了，身體卻完全沒當回事。李遠山更是不怕顛，比起徒步兩天去縣城，能這么坐著去，已經很好了。還決定回來的時候勸勸好兄弟，別浪費錢，到時候走回來。

客車晚點，到了縣城已經七點多鐘，也就是夏天黑的晚，兩人趁著光亮，去了縣中學。住旅館兩個人都舍不得，露宿一晚高重山又怕不安全，不是怕人不安全，是怕貨不安全。現在的搶劫犯什么都看得上，這些貨可不能有閃失。

高重山都已經畢業了，但宿舍還在，因為那個時候的他，還沒重生，等著看考試結果，行就收拾東西回家等錄取通知書，不行就準備復讀。

八十年代高中復讀幾年是常態，一個班上一半人選擇復讀都不奇怪，真能一次考走的，那是天才。畢竟大學還沒擴招，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都不足以形容高考之慘烈。

沒說的，翻墻，爬窗，再打開宿舍門。暑假期間學校沒什么人，宿舍樓更是空無一人，他們翻進來是圖個簡單，真被人抓到了，怎么也是自己學校的學生，難道趕他們去露宿街頭。

要是走正規渠道，那不好意思，宿舍樓都鎖了，誰都沒鑰匙，對不起了，他們也只能滾蛋。

現在多好，只要不亮燈，沒人知道宿舍樓住進兩個人。萬一被發現，反正他們住都住進去了，誰好意思硬趕。

高重山還睡得死沉死沉，李遠山已經爬下床把他搖醒，“趁著天沒亮，趕緊走吧。”

“嗯，走。”去水龍頭抹了一把臉，拿自己的牙刷鼓搗兩下，再用水抹了抹頭發，趁著沒人發現，再次翻出宿舍樓。

也幸好叫來了李遠山，不然他一個人想翻墻倒是簡單，但想帶著這么多東西翻墻，沒戲。

縣城的菜市場附近是一大早最熱鬧的地方，板凳一擺就有人來問價。

“你盡管坐，塌了算我的。”

“不是，怎么會是我呢，家里老漢的手藝，祖上三代人做這一行呢，沒有二十年功夫不敢做了東西往外賣。”

“以前咱們送到鎮子上，他們送到市里賣得價高。這不是看人家太黑，所以就自己來了，賺個路費就成。”

“不貴不貴，靠背椅，高板凳一律八塊，但得一對對的賣，不單賣。”

李遠山在旁邊聽得是目瞪口呆，這還是自己那個不愛說話的發小嗎？這一套一套的，要不是揉了揉眼睛，確信眼前人沒被調包，他都要信了。

八塊一個，李遠山捂著小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因為太過震驚，搞得他都忘了反駁發小的謊話。

他們一共背了四個靠背椅，八個高板凳，一共是多少錢？心算加手指幫忙，才算出九十六塊的巨款。

不對啊，報得價高有什么用，這不是得賣得掉才行嗎？

一個中年男人按了按板凳，“便宜點？”

“叔叔，這個凳子配餐桌最好不過，而且竹凳四面是圓弧狀的，坐著不咯腿。木頭板凳的面都是薄薄切一片，吃個飯起身，腿跟被人拉了一刀似的。大人受罪就算了，孩子多難受。”

“你還知道這些？”中年人似乎是被說到心坎上了，原本嚴肅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同學跟我說的，我回去跟老漢講，他說這好辦，就給做了幾個高板凳，夏天坐還涼快。”

中年人哈哈大笑，“得了，算你會說話，我要四個，你給算二十五，再幫我送到家，成，我就付錢。”

“成，怎么不成。我讓一步，您也讓一步，二十六塊，不光給您送貨，還給您搭個小玩意兒，您家是兒子還是閨女？”高重山也不用解繩子，直接把一捆高板凳背到李遠山的背上。叮囑他送貨之后，再趕緊回來。

李遠山也在縣城念過一年初中，不怕他走丟。

“還有東西送。”中年人的眼睛往高背椅上瞥，順口回答道：“我家是個小小子。”

高重山從簍子里拿出一個竹汽車道：“送給小朋友的，您拿好。”

中年人拿在手里把玩一下，驚覺汽車輪子還能轉動，不由得驚了一下，“這手藝沒得說，絕了。”

李遠山回來的時候，現場就剩兩個簍子，其他的都沒了。

“賣光了？”李遠山不敢相信。

高重山“嗯”了一聲，“這幾年很多單位蓋宿舍分房子，住了新房子，不配點桌椅板凳怎么行。”

十年動亂結束，逐步取消計劃經濟，開放市場，中國的經濟是有一個高速發展階段的。只是這個發展沒帶上農民，基本都是工業口的事。農民得著的好處，就是承包到戶。可惜對于小帽村這種地少人多的村寨來說，這個好處跟沒有也差不多。

八七年在很多大城市，物價已經有了質的飛躍，前衛些的都吃上了漢堡喝上了可樂。就連時髦的國外化妝品，也有女郎用上了。但在他們這里，大部分人連漢堡可樂是什么都不知道，物價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好在縣城的還有幾個數得著的好單位，板凳好歹算是小件家具，對于現在的人來說，添置家具和電器是最舍得掏錢的。

說是八塊，買的人肯定得還價，最后賣出八十五塊錢，被高重山塞到了腰上纏著的布袋子里。

要的價若是高了，不一定能這么順利賣出去，如果要耗一天，對于高重山來說得不償失。

“去廣場。”高重山是見過錢的人，區區幾十塊怎么會放在眼里。

但在李遠山看來，高重山簡直是神人，這門手藝能有多難，李遠山覺得自己要學也能學得會，可他那一套攬客的說辭，讓他學怕是打死都學不會。

李遠山剛才送貨的時候，就想跟人家搭訕來著，結果根本開不了口。可見，這門學問，深著呢。

這會兒他總算反應過來，“你剛才說這東西是你家老漢做的，為啥不說實話啊。”

他理解不了什么叫營銷手段，在他看來，這不是騙人嗎？

高重山跟他解釋，他還是想不通，最后只能告訴他，“你別管了，我跟客人說話的時候，你聽著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