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時間總是萬分短暫，體育課仿佛一瞬間就過完了。

體育課是今天下午的最后一節課，下課鈴響了后，同學們三三兩兩地往家里趕，吃完晚飯還得回來上晚自習。雪下得太大，我那個家離學校又太遠。

我摸了摸衣兜，里面只有五角錢紙幣，隱約記得，那時好像每天清晨出門，母親會給我五角錢作為晚飯錢。約了龍建梅，我們在校門口一人買了一個大饅頭，抱著熱騰騰的饅頭，我一口咬下去，又軟又香。

龍建梅和我住在同一片家屬區內，晚上她也回不了家，我們倆常常結伴在校外游蕩。楊宇曾讓我坐他的自行車回去，我拒絕了，因為回去也沒有飯吃，我母親保持著她在農村的習慣，每晚不到七八點鐘決不會做飯。

我們兩人一邊啃饅頭，一邊溜達。“建梅！”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我和龍建梅同時轉過頭，看見了龍建梅那個表哥，我眉頭皺了皺，對她這個表哥沒有什么好印象。

龍建梅和我一樣，屬于農轉非子女，她的父親和我的父親都在這個小鎮的國營企業里當工人，而且還是同一個車間，唯一不同的是她母親現在還在家鄉務農。龍建梅是高一下學期才轉過來的。

龍建梅的表哥姓蔣，叫蔣炎，是她在家鄉讀高一時的同學，兩人成了戀人，龍建梅轉來了這里，蔣炎棄了學，跟了來。美其名曰為了愛情，在我看來，十分荒唐和可笑。

蔣炎無文憑無技術，但心又比天高，在這里東打一份工，西打一份工，都干不長久，無所事事的他每天都在學校附近溜達，成了龍建梅的專職跟班。

我一直認為龍建梅被所謂的愛情迷花了眼，弄昏了頭。我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堅持留下蔣炎，留他在家里由父親供吃供喝，不明白一個連自己都養不活的男孩子有哪一點值得去愛。

我不喜歡蔣炎，看出蔣炎也不喜歡我，我們兩人難得說一句話，龍建梅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左右逢源。

我們三個人在小鎮上閑逛了一陣子，終于挨到了上晚自習的時間，我催促著龍建梅快回去上課了，她和蔣炎還在你儂我儂，依依不舍。

晚自習被馬老師霸去了整整一節課，剩余一節課時間，我匆匆地趕作業，物理語文化學…唉！我重新體會著這苦逼的中學生涯。

放了學，我與龍建梅一人背著一個大書包，往家里趕。

雪花大片大片的飄飛，路上已被積雪覆蓋，我的皮鞋踩在積雪上，咯吱咯吱響，“好有感覺?。∥蚁矚g這雪！”我興奮地大聲叫喊，傾刻間我真的回到了十七歲。

“我也喜歡！”龍建梅也附和著大聲叫喊。

仰頭看著天空，我伸展雙手去接那一片片的雪花。鵝毛般的雪片映著昏黃的路燈，變成了五顏六色，空中飛舞著絢麗繽紛的水晶花，如天女散花般。

“好美呀！”我沉醉得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會反復地說這一句。眼光掃過對面那個女生，那個一身粉色衣服的女孩被晶瑩的雪花包裹著，宛若仙子下凡。

“建梅！”

將炎的一聲叫，將我從仙境拉回了現實，這個男孩子真讓人煩，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

“表哥！”

龍建梅歡呼雀躍地向那個男孩撲了過去。

我冷眼看著那倆人那一副親密勁兒，心里直發酸，懶得再看他們，我大聲對他們說：“你們先走吧！我自己回家就行了?！?/p>

“那…我們就先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饼埥匪坪醢筒坏梦艺f這一句話，囑咐了一句后，急不可奈地跳上了蔣炎的自行車…。

我一個人走，望著黑漆漆的四圍，不敢再有所耽誤，急急忙忙趕路。

“冷小月，上車！”后面一個男生在叫我，轉過頭去，是他，王曉峰，我又見到他了，他臉色蒼白，身體瘦弱，他骨子里透著一股叫人著迷的陰郁的帥氣。

再見王曉峰，我一陣揪心的痛，呆愣了半天，才跳上了他的車。坐在王曉峰的車上，我顫抖著手去撫摸他的后背。

…

“王曉峰！”

后面一個女孩子尖聲叫了一聲。

王曉峰慌忙剎住了車，那女孩飛快地奔到了我們跟前，我冷冷地看著她，看著這個叫張玲玲的女子，這個女子嫉妒地看著我，而后她沖著王曉峰吼道：“你載她還是載我，自己選…”

吼完，她氣沖沖地跑了，王曉峰忙蹬著車去追她，我慌忙從他車上跳了下來，王曉峰小聲道：“你在這里等著，我一會兒過來找你?！保已郾牨牭乜粗麘M行慚遠地去追張玲玲。

“冷小月，上車！”又是一聲叫，我轉過頭，看見了楊宇。

“楊宇！”我輕輕地呼喚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我喚了幾十年，喚得非常順口，非常理所當然。

我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他好年輕，好青澀，好俊秀，其實二十幾年后他還是很俊秀，只是臉上因為操勞而多了幾許蒼桑，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些溝壑。

“快上車，小月！”

楊宇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催促著。

跳上了他的車，我的雙手很自然地抱住了他的腰，感覺到他的身子抖動了一下，自行車也搖晃了一下，我們沖向了黑暗深處…

我站在院子的大鐵門外，朝里面看，兩棟紅磚樓房好好地立在那里，樓房里亮著一盞一盞溫暖的燈火；兩樓之間那坑坑洼洼的院壩上東一片西一片地堆了些積雪，一切都那么親切，那么熟悉。

我走進了院子，每一步都踩得那么小心翼翼，害怕自己稍微踏重了些，這一切又會瞬間變回廢墟去。

進了熟悉的樓洞，踩著老舊的水泥樓梯，我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歲月過去得太久了，我有些記不住自己住在幾樓了，站在樓梯口努力地回憶了一陣子，是了，我家住在二樓。

走到二樓把頭的一扇舊木門跟前，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所有的形容詞都描敘不了我此時的激動，好半天才舉起拳頭擂門，其實我有鑰匙，但是忘了放在哪里了。

我敲了半天門，門終于吱嘎一聲開了。來開門的是母親，我四十歲的母親還好年輕，一頭短發烏黑發亮，臉上皮膚白淅而富有彈性，身材那么豐盈。雖然那一身衣服有些土氣，不過土氣的衣服并沒有掩飾住她驚人的美麗。

“媽！”我輕輕地叫了一聲。

一只短小的黑貓呼啦一下竄了出來，親熱地抱著我的腳蹭著貓頭。母親對我很冷淡，陰沉著臉說了一句，“出門不帶鑰匙，下次不得為你開門了，進不了家門活該?！?/p>

我的熱情被母親的一瓢冷水澆息了，我終于想起來了，母親的脾氣在六十歲之前一直都很壞，我一直是她的出氣筒，做錯一點小事都會引來她的破口大罵，她罵的話很難聽，全是污言穢語，罵我就像罵街上陌生人一樣。

進了屋，看見張叔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張叔！”我淡淡地叫了一聲，對這位中年男人，我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他也不喜歡我，他任由母親罵我，他只愛他的小女兒，對我，他一直不冷不熱的。

我進到里間，朝房間內掃視了一圈，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一張雙人鐵床靠左邊的墻擺放著，右邊墻邊則立著幾扇簡陋的衣柜，窗戶前放著一張寫字桌。張小敏半躺在床上抱著布娃娃發呆。

“小敏，想什么呢？”

“沒想什么?！?/p>

小敏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我與這個妹妹之間的感情，不像別的家庭的姐妹那么親熱，我們之間很淡很淡，甚至有時候還互相有些仇視。

我見她無意與我說話，也不想去用熱臉貼冷屁股。將書包放在寫字桌上后，我便默默地去廚房搜尋有沒有吃食。下午的時候只吃了個饅頭，這會兒我早餓得前胸疊后背了。

廚房里連一粒剩飯都沒有，只剩了些菜湯，我好失望，對我的母親。她沒有想到要為我留一口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