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登錄游戲時數據化腦電波的副作用，加之休息時間匱乏引起的困倦，兩相共同作用讓蕭潛陷入了恍惚，以至于他走出巷子時沒留神，直接撞到了某個人身上。

“呃抱歉，是我沒注意。”閉著眼睛甩動脖子，下意識道歉的蕭潛睜開眼，才發現對方壓根不是人——

圓滾滾的身子比成年男性都高，配合有些皺縮的褐色皮膚，活像個超大號舊皮球；大到足以塞進垃圾桶的嘴巴邊緣密布細小牙齒，正咬合咀嚼著曬干的草料；萎縮到幾乎消失的前肢，與粗壯如柱的后腿，以及快要拖到地面的大尾巴，在令其移動方式酷似霸王龍同時，也帶來了極高穩定性。哪怕被蕭潛從側后方撞了一下，它也沒有絲毫晃動。

它叫洛斯獸，是一種廣泛分布于洛斯特的獨特生物。性格溫順、載重能力強、肉質鮮美等特點，讓它被人類馴服并大量飼養，成為了重要的駝獸和肉畜。

似乎不滿進食被打擾，洛斯獸轉過身子（蝌蚪般的外形使它沒有脖子，想看清正前方以外位置只能這么做）望向蕭潛，隨即發出低沉的嘎嘎叫聲。還在回味這種神奇生物的點滴，蕭潛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喲，是你啊大叔。”

“又見面了，小子。”打量了蕭潛幾眼，見切肉刀正掛在對方側腰，屠夫的目光不由柔和了幾分。“怎么樣，習慣冒險者的生活了嗎？”

“還好，就是有點累。”活動四肢熱著身，某人這話倒是發自真心。白天在公司里當社畜，晚上再玩游戲到下半夜，幾天下來沒一次睡眠超過四小時，哪怕年輕人身體有資本，他也開始吃不消了。

嗯了一聲并未多問，中年人一巴掌拍在洛斯獸屁股上，催促后者出發同時貌似無意道：“我今天要宰殺這家伙，你若有空就來幫忙，報酬跟上回一樣。”

“下次少喝點，年輕人沒精神可不行~”

“我沒喝酒啦，大叔~~”知曉對方是單純關心自己，蕭潛并未生氣加諸于身的指責，只是簡單解釋了緣由。“那說好咯，我先去公會報道，待會就過去。”

默默頷首回應，扭頭見洛斯獸還呆在原地不挪窩，某人不禁又給了后者屁股一巴掌。“別吃了，快點走！”

辭別了送洛斯獸走生命最后一段路的屠夫，逐漸恢復的蕭潛離開下線位置，循著記憶走向鎮子另一頭的冒險者公會。口中哼著小曲，心情還不錯的他四下張望，隨即發現了鎮上的不同之處：

渡過了最初的迷茫，玩家們也逐漸適應了游戲步調，開始選擇自己認可的游戲方式：有人換上了衛兵制服，在街頭巷尾維持秩序；有人拎著農具招搖過市，儼然一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閑散恬靜，顯然是在彌補現實中的遺憾；還有人大白天就在酒館高歌暢飲，仿佛在游戲里都遏制不住酒癮一般。

但為數眾多的玩家，還是選擇當職業者。他們在鎮上干著雜活，用收入添置更精良的裝備，懷揣希望前往鎮外曠野或森林，靠與魔獸搏殺賺取經驗，以期盡快增強實力去進行更遠大的冒險。

往好了講，這份沖勁與積極，為小小的白楊鎮增添了不少活力；往壞了說，他們的莽撞冒失與傲慢，也給原本平靜的小鎮加上些許不和諧的音符，蕭潛不過走了五分鐘，就目睹至少四起冒險者玩家的沖突。

好巧不巧，他還看到了又一位熟人。

“不要太過分，你們這些NPC！！”甩手跺腳如同被激怒的公牛，金發少女（蘿莉？）身后跟著包括光頭男在內的七八名玩家，滿臉憤慨大聲抱怨著。“我們已經交過稅了，憑什么不能做買賣。再找些莫須有的借口，可別怪我們不客氣，шлак。”

女孩的氣勢咄咄逼人，但作為一名老兵，曾被齊軒以隊長稱呼的馬文也非菜鳥，當即原封不動懟了回去。“我不在乎你過去是什么角色，小鬼。如今你是冒險者，就得接受我們管轄，要遵守帝國律令以及騎士候大人頒布的規則。”

“但你們禁止我們在這擺攤！”眼看身后諸人唯唯諾諾，一副不欲惹是生非的模樣，女孩恨鐵不成鋼之余只能親自上陣，繼續與對方扯皮。“其他人都可以，為什么我們----”

“因為他們是平民，你們是冒險者，小鬼。”打斷了對方發言，馬文原本戲謔的神情消失，一本正經朝騎士候宅邸方向指了指。“帝國有令，‘繼承之戰’期間，冒險者除開食宿禁止與平民貿易，且征收稅款加三倍。”

面部肌肉連連抽搐，女孩怒極反笑呵呵兩聲，原本可愛的相貌變得兇狠起來。“那我們和誰做生意，魔獸嗎？”

“弗拉基米爾商會，要么你們可以低價賣給公會，或者等集市的日子，一些獲得經營權的行商也會來。”不咸不淡給出答復，馬文默默做了個手勢，持械著甲的守衛們心領神會，立即將‘克萊門特’眾人包圍了起來。“連雷恩先生都能殺害，沒把你們統統絞死已經是騎士候大人法外開恩，別不識好歹了，小鬼。”

咬牙切齒攥緊拳頭，被光頭湊到耳邊嘀咕的女孩面容數變，最終滿臉懊惱低聲與之交流著。躲在人群里觀望片刻，見雙方關系雖緊張卻沒有爆發沖突的趨勢，蕭潛趁勢離開了現場。

按目前表現，‘克萊門特’已經被原住民們默認為殺害雷恩的兇手，一群不守規矩的違法分子。倘若沒有決定性證據，自己應該算擺脫嫌疑了。

總之還是小心一點為佳，畢竟目前實力還不夠，曝光了絕對是弊大于利。心中做著盤算，青年與一位剛領取委托、正抓耳撓腮查看地圖的玩家交錯，走進了嘈雜且熱鬧的公會接待大廳。

眼看瓦妮莎負責的窗口排著長隊，某人下意識吹了個口哨。目光掃過剩余幾位接待員的面龐，蕭潛瞳孔微微收縮，迅速鎖定了其中一人：裝束與其余接待員一模一樣，長相只能說普通，接待玩家的態度也很一般，正幫幾位玩家解惑的她好似游戲里的大眾臉，假如在大街上相遇很快就會遺忘的類型。

左邊嘴角有一顆痣，眼珠是藍色，佩戴有同色邊框的無度數眼鏡。默念著被告知的特征，除開最后一點皆確認的蕭潛想了想，若無其事走到其身前的隊伍末端，安份地排起隊來。

等待著不知何時輪到自己的業務辦理，蕭潛無聊下打開了交互界面，卻發現顯眼位置有一則被標注為高亮的提醒。

玩家ID198312039812，申請與你進行好友私密通話，是否接受。

稍微有點后悔當初加了對方好友，思來想去沒找到拒絕的理由，蕭潛干脆點擊接受，開啟了好友專屬、不需當面即可進行的私聊。“晚上好啊。”

“啊，老蕭，晚上好---”似乎早就等待著聯絡，數字少年的回復第一時間抵達，語氣中滿是激動和興奮。“欸不對，洛斯特現在是早上啊！”

所以你糾結這個干嘛，難道想在洛斯特預報天氣不成？強忍住吐槽欲望，蕭潛心底嘆了口氣，隨即一臉蛋疼直奔主題道：“所以...少年你找我什么事，我正在公會大廳排隊呢。”

聞言發出尷尬笑聲，顯然缺乏交涉能力的某人也不再客套，急匆匆拉開了話匣子。“昨天晚上我和你們一起練級，這件事你還記得吧。”

猜不透對方用意，又因為距離問題無法窺知其想法，蕭潛只能順著話頭往下談。“記得，最后我們回來時，你還因為大呼小叫被齊軒給訓了，說是堵在鎮子門口大喊大叫阻撓通行~~”

“別提當時的醜事啦！”稍稍抱怨了兩句，醒悟過來被蕭潛帶歪的某人趕緊回到正題。“經過今天的站崗，我已經升到三級了。然后大家都很羨慕，紛紛詢問我怎么獲取大量經驗值...”

數字少年說得有點委婉，但蕭潛好歹也玩過多款游戲，稍加思忖立即明白了他的企圖。“所以，你想讓我們帶‘正義之劍’其余玩家練級？”

讓專精于戰斗、等級較高的玩家與等級低、熟練度差的玩家一并組隊，前者包辦戰斗，后者則坐享經驗跟戰利品。因為效率高安全系數大，許多游戲里都存在此類行為，方式也涵蓋了金錢交易、友情服務等種類，玩家們則給這種做法起了個更通俗易懂的名字。

帶小號。

“不是這樣的，老蕭你誤會了。”不同于之前的吞吞吐吐，數字少年的話語聲驟然急促，語氣也變得認真起來。“齊軒少尉特別強調過，‘正義之劍’絕不會用道德去綁架其余玩家，更不會逼迫他們給公會服務！”

即便心中對這群玩家的理念仍不看好，蕭潛心底也承認，對方上述發言讓他對‘正義之劍’好感增加了不少。或許他們并非沽名釣譽的偽君子，而是純粹追求正義的理想者吧，默默下了個判斷，青年放松語氣調侃道：“那找我們干嘛，該不會又想勸我們加入吧。”

“其實你們愿意加入就更好了，但今天是要聊別的事。”稍微頓了頓，1983隨即正色道：“我把練級的經過告訴了少尉，少尉與大伙商量后決定組隊前往那片森林，用老蕭你們的方法對付那些魔獸。”

“考慮到你們的練級會受影響，少尉要我轉告你，他在冒險者公會留了一筆錢，用以彌補你們的損失。”認為蕭潛不知道其中原委，少年很快補充了一句。“按照少尉說法，這個游戲里的怪物刷新非常慢，一旦我們把魔獸干掉，老蕭你們就沒法練級了，所以少尉才提議給你們補償。”

原來如此，用錢買刷怪點的獨占啊，知曉了對方用意，蕭潛倒是挺無所謂。因為昨日毫不節制濫用魔法，某位大公子今天頭痛欲裂，壓根無法上線游戲；而他則遵照特蕾莎要求，以無法者身份去公會報道，同樣沒打算去鎮子外殺魔獸。

退一步來說，以洛斯特的生態，除非那些名為影蛇的魔獸能每天孵化個千百條，否則憑蕭潛鄭金的‘火化一條龍’套路，三五天絕對能把那片地域的魔獸殺絕。用一塊潛力不多的怪物盤踞點，交換一個玩家公會的好感與報酬，如何取舍蕭潛還是有數的。

欣喜于他的配合，1983再次表達了感謝，這才興沖沖結束聯絡。百感交集隱藏掉交互界面，注意到前頭隊伍所剩無幾，青年趕緊集中精神，等待著與接待員的會面。

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隨著承接與完成委托的玩家陸續離去，蕭潛終于來到了柜臺前，與佩戴藍色眼鏡的女性四目相對。“我是公會所屬接待員，伊薇。”收好前一位玩家所留下的委托書，目測二十多歲的伊薇抬手托了托鏡框，神情平淡道：“你有什么訴求嗎，冒險者。”

“屠夫大叔今天要宰殺一頭洛斯獸，要我去幫忙，所以我過來報備---”語調逐漸轉入低沉，靠近柜臺的蕭潛上身前傾，話到中途突然改口道：“為了幻想與現實的平衡。”

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眸動了動，伊薇神情未有任何變化，只是無言地點了點頭。彎腰從柜臺下取出一張白紙，某人在其上奮筆疾書，很快制作了一份新的委托書。“幫忙宰殺洛斯獸...拿著。”將紙張遞給蕭潛同時，她突然壓低嗓音問道：“雷恩是你殺的？”

“是。”

“報酬在這。”順著對方視線，注意到委托書下另有物體的蕭潛不動聲色將其收下，邊裝作閱讀委托書邊問道：“特蕾莎去哪了？”

“我們只頒布任務，發放報酬，別的一無所知。”并未多費口舌，抬起胳膊做了個‘速速離去’的動作，伊薇最后丟下一句話。“你這次干得不錯，新人----下一位！”

眼看對方朝自己身后招手，蕭潛無奈下唯有轉身離去。走出大門回首望著大廳，目睹幾位接待員忙碌的身影，他突然有種宛如隔世的錯覺：

自己表面上是個冒險者，但實際上已經算另一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