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脫口而出那個詞瞬間,蕭潛就感到了后悔。
對包括鄭金在內絕大多數人,它單純指代塔羅牌,一種古老且神秘,但如今式微的占卜道具。隨著人類殖民太空,科技水平持續發展,這種曾被吉普賽人用于預測人生軌跡之物,已經與水晶球一道淪為變戲法的玩具。
但在蕭潛眼中,這個被用于代號的詞匯,還特指了他某段罕有人知的往事。盡管戰爭早已結束,相關人士與檔案死的死刪的刪,但他還是擔憂有心人順藤摸瓜找到自己,進而破壞他寧靜的生活——
其實這份寧靜因蕭馨之‘死’,早就破壞得七七八八,到蕭潛還是由衷希望自己的曝光度低一點,麻煩少一點。
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鄭金很喜歡塔羅這個稱呼,堅稱其與魔法、神秘等元素契合,能招募到更多志趣相投者;而在得知改公會名需繳納巨額金錢,且要重新填寫所有手續后,呵欠連天的貝妮立即站到鄭大公子立場。
二比一,遵循民主集中制,某人縱使不安也唯有承認結果。但愿我只是杞人憂天,如此安慰著自己,在發送到交互界面的邀請提示窗口上進行了確認,蕭潛隨即發現多了個名為‘公會’的頁面。
公會:塔羅
會長:千金不換,等級6魔法師
成員:笑不出聲,等級7冒險者
草莓醬,等級4圣職者
偌大窗口中,僅有孤零零三個名字,充滿了寒酸的氣息。留意到自己的職業顯示為冒險者,蕭潛難得心情好轉了一些。“行吧,你高興就好~”
擺弄著自己的交互界面,興致同樣不高的貝妮翻來覆去點擊了半天,終于按捺不住問道:“等下,這公會有什么功能?”
“呃...可以公會內進行遠距離對話。”
“還有呢?”
“大家能積累公會聲譽。”
“那又是什么東西,經驗值加成?”
“上面沒寫,”對上牧師小姐‘你怕不是在逗我’的神色,鄭金滿臉無辜聳聳肩,表示罪責不在自己身上。“我把說明文字從頭到尾讀了三遍,連附錄和書頁縫隙都找過了,不騙你。”
“好吧,我就不問為啥系統還要把說明做成書頁樣式了,看來你也是一知半解---”
“其實我知道。”被兩人不約而同投以視線,蕭潛組織了一下語言,隨即轉述起‘最愛青銅炸魚’透露給他的情報。“聲譽,等同于地區聲望。”
沒有具體數值,只以‘歡迎’、‘厭惡’、‘飽受尊敬’、‘極端敵視’等較為模糊的說法評價,通過每一位成員日常表現(包括但不僅限于作任務、對話等形式)來增減,最終反饋為整個公會的名望和影響力,即是公會聲譽的全部。
舉個例子,貝妮每天在鎮上與人為善,積極進行講經、開導等行為,就會讓公會聲譽朝好的一面發展,日后‘塔羅’新成員來到白楊鎮,縱使他未曾做過任何事,只要表明自己是公會一員,同樣會受到原住民的歡迎和禮遇。
既然你是草莓醬女士的朋友,那就是我們的朋友。
許多事往往是雙刃劍,公會聲譽也不例外。同樣是剛剛的例子,假如蕭潛在白楊鎮多端,那么非但他本人在區域的聲望會降到冰點,連帶著全公會都要受牽連,變得不受歡迎甚至遭驅逐。
交接任務,買賣商品,乃至進白楊鎮,都要成為禁止事項。抗議?你信不信我拿長槍捅死你啊,你這個罪犯的同伙!
情報來源只有網絡,插不上話的鄭金盤腿坐在地上,猶如一名認真聽講的學生。“哦,原來如此~~”搗蒜般點著頭表示認同,他猛地想起了一種可能性。“那如果貝妮做好事時你做壞事,這個聲譽是不加不減嗎?”
“不,是扣得多加得少。”立即給好友潑了瓢涼水,蕭潛在從某些‘專業人士’處得到結論時,分外慶幸自己之前花了相當功夫去偽裝與偵查,將雷恩被殺的兇嫌成功甩給了‘克萊門特’。“考慮到這是一個異世界,游戲里‘把聲望刷回來’的做法雖不至于無用,但效果肯定很差。”
“今天我打家劫舍,明天你去道個歉做個義工什么的,他們就原諒咱們...現實里出現這種事,你覺得可能嗎?”
彼此面面相覷,貝妮用力揉搓眼皮,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換作是我,不會原諒。”
他們也一樣,小姐。心底暗暗應道,蕭潛又把交談引回正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差不多這個意思...對了,大公子。”分享完自己的情報,蕭潛呼喚起還在沉思的好友。“你為啥今天急著要組建公會啊,如果多給我點時間,我可以準備得更充分。”
“欸?呃呵呵呵...”視線里添了幾分慌亂,某人下意識搓著手,發出十分刻意的笑聲。“我,我只是覺得,大伙都在一個公會,日常聯絡方便一點。”
“這就是你下午三點就離開公司的理由嗎,老板~”
“別那么說嘛,貝妮,我這是對你能力抱持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賴...”
“明天就是鄭鈺小姐日常聯絡我的日子。”
“我錯了!”很熟練地擺出五體投地姿勢,沖睡眠不足的女性鄭重道歉,鄭金這才給出了答案。“我得到了消息,幻想鄉娛樂的公會將在這兩天進駐游戲,薩拉醬也在其中...”
“而且,包括‘地球少年’在內的幾個知名公會,也正式獲得了游戲資格,并允許開通收益化直播。”
“原來如此,你還真和鄭鈺小姐說的一樣,是個無可救藥的蘿莉控。”如同觀察人渣般滿臉鄙夷瞪著跪坐于地的男子,貝妮最后還是幽幽一嘆,原諒了他的莽撞行動。“算了,下不為例。”
丟下句‘你們慢慢玩,我要睡覺’,眼皮不斷打架的貝妮朝地上一癱,剎那間迎來了升起的白光。目送對方幾乎是秒退的下線方式,蕭潛疑惑地撓了撓頭。“牧師的冥想有這么累嗎?”
“不是冥想,估計她魔力枯竭了。”因為蕭潛并非施法者,如蒙大赦的某人心情愉悅,自愿當起了解說。“游戲里魔力一旦用光,腦袋就像針扎般痛,還伴隨有渾身無力,就像通宵打游戲后直接參加期末考。”
聽起來是很糟糕,難怪她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也就中間提到被特訓時稍稍興奮了點。微微頷首表示理解,蕭潛默默伸出手,給了好友一個爆栗。“下回好歹提前點說啊,按照我朋友的分析,公會聲譽值還有些別的用途,只是迄今尚未被發現。”
“沒關系沒關系,小蕭。”十有八九腦補了與偶像線上相處的畫面,某人立即像嗑了興奮劑般原地起跳,樂呵呵拍胸脯宣告道:“聲譽什么的無所謂,反正招募這塊我會注意,不找奇怪的家伙來充數。”
感謝著蕭潛收集情報的艱辛,操作交互界面開始了與別人的遠程聊天,二人間話題自然而然轉到了之前特蕾莎的部分。“我總感覺有些不對勁,”聽完蕭潛的描述,逐漸冷靜下來的鄭金沉吟片給,給出了他的看法。“那個女人保守有二十級吧,我看她全是問號。”
“我覺得不止二十級。”
“按照游戲規律,銀杉城作為玩家下個涉足區域,怪物應該在十到二十級之間,什么東西能把她打傷,巨龍嗎?”單手摁著太陽穴,鄭金見蕭潛不置可否,便繼續說了下去。“就算她不走運,惹到了某個路過的妖孽,隨便找個冒險者來傳話也太不靠譜了,不像她的作風。”
是啊,以特蕾莎一貫的表現,哪怕真吃了癟也會強撐著跑回白楊鎮,給自己丟一句‘我有事,你先自由活動’再閃人,找路人傳話這種示弱行徑,屬實不像她的做派。很認同兄弟的判斷,蕭潛嘆了口氣亦盤腿坐下,注視著巷子外穿梭往來的鎮民和玩家。
他此刻有些后悔,但是震驚于消息內容,導致沒有用能力窺探更多訊息,就這么任由那個叫格林的冒險者離開。如今對方下落不明,也無法找他核實情報真假。
為今之計,也只能去一趟銀杉城,親自探查特蕾莎的情況。因此得知鄭金與貝妮皆有去那的計劃后,蕭潛當機立斷要求大伙結伴同行,既是避免當初前往白楊鎮的狀況重演,亦是確保在銀杉時能多一分助力。
畢竟比起素未謀面的原住民們,這二位起碼現實中都見過,關系還不錯(?),值得給予信賴。
看蕭潛并未因計劃取消而沮喪,鄭金也暗暗松了口氣。又東拉西扯兩句,依舊在聯絡的魔法師站起身,拍打著長袍沾染到的塵土。“貞德已經答應加入了,我現在要去招募另一位玩家,你要來嗎?”
“不了,我還需要確認件事。”在物品欄里扒拉著,蕭潛取出了新買的面具,見四下無人戴在臉上。“待會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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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蕭潛的年代,網絡娛樂已經成了項正規產業,每年能為投資者們帶來大量利潤。有錢賺,資本便會如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般蜂擁而至,網絡游戲亦不例外,經過多年摸索,世界上已經誕生了許多娛樂公司,為不計其數的觀眾提供數量繁多的網絡新星。
男性,女性,性別模糊,應有盡有;游戲技術高超的大神,本領差常犯錯的憨憨,各顯神通;從性格溫柔的大和撫子,到動輒問候他人親屬的暴躁老哥,只要觀眾感興趣的人設,都能在網絡明星中找到契合的對象。他們在現實中效力于公司會社,以網絡平臺為基地,征戰于一款款熱門游戲,竭盡所能為觀眾們帶來娛樂效果。
電子競技類,角色冒險類,模擬經營類...只要游戲有熱度,他們任何游戲都愿意嘗試,《洛斯特戰記》這款被幻想鄉娛樂重點推廣的大作,自然也在他們的范圍內。
或許是擔心影響到首批游戲玩家們的體驗,幻想鄉和這些游戲團體達成了協議,直到游戲開放第二周才允許他們登錄。而作為表率,由幻想鄉娛樂成立的組合‘艦娘救世軍’率先宣布遵守此協議,并強調將在游戲中努力成為‘謙遜和藹,樂觀積極’的新世代偶像。
正應驗了那句‘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是覺得他們吵鬧’,戴著新面具穿過小巷,蕭潛并不感覺隨處可見的玩家們有多親切,反而懊惱于他們的四下亂竄。
可惜某人的祈求并不能如愿,正如許多玩家并不關心他的情感與目標那般。津津樂道著即將遇到的大神或美女玩家,或是躊躇滿志于即將開始的魔獸討伐,要么抱持著各種各樣目的打算整個公會,開始習慣游戲步調的玩家三兩成群隨處可見,最終迫使蕭潛放棄地面改走屋頂。
謝天謝地那些木板、橫梁與瓦片足夠堅固,才沒讓蕭潛行至半途墜入屋內。再度回到了那個隱蔽場所,被老人帶著來到暗無天日的房間,無暇客套的青年直接摸出銀幣,丟給了還在繪地圖的男子。
“我之前承接的那個委托,關于死者的情報你有嗎?”
“沒有,”借著燈光奮筆疾書,中年人不加思索道:“委托人的名字倒是有,但肯定是假的。”
“為什么這么肯定?”
“因為叫雷納德·瑪萊沓的人,在這片領地上有且只有一位,60998號。”在地圖上代表白楊鎮的左下方畫了幾筆,面色疲憊的中年人抬起頭,用筆尖沾了沾桌上的墨水。“無論是不是,他都得是假的,如果你不明白我什么意思,建議你以后別干這行,笑不出聲先生。”
領主大人嗎?他好像就住在銀杉城,真是‘巧’了。默默記下這個線索,蕭潛順勢瞥了對方繪制的圖案兩眼,眉頭不由皺了起來。“羅蘭說它已經死了。”
“是什么東西讓你產生了‘他說真話’的錯覺,金幣嗎?”發出桀桀笑聲,男子幸災樂禍抬起頭,在代表狼首的圖案旁寫了幾個字。“它還活著。”
“起碼有人看到它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