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伶伶不知道展飛的想法,甚至并不知道他反而被自己氣得夠嗆。
反正她從小見過的男人,比如她父親,她姑父,都是不茍言笑的。等到她兩個哥哥也入伍,就越來越往同樣的方向發展。
展飛這種態度,在她眼里只算是正常水平。
所以她迅速地調整了一下思路,問:“那你的目標薪酬是多少?”
公事公辦的口氣不免讓展飛又憋了一下氣。
但想了想還是回答:“6000。”
這樣她就不會再糾纏了吧?
沒想到丁伶伶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還真的想了一下,才說:“安保崗恐怕沒有那么高的工資,你要不要考慮當司機?我記得你沒有駕照,去學一下,我可以讓公司報銷學費。”
想得這么周到,甚至不惜開個后門,看來她真是實心實意想幫這個忙。
展飛閉緊了嘴唇,像要壓抑住心里快要噴涌出來的熱流,半天才說:“我有駕照,但是我現在不能開車了。”
“為什么?”
“我,”展飛頓了一下,終于有勇氣把話說完,“我左眼沒有視力。”
丁伶伶坐在他的左手邊。只要他不轉過頭去,就完全看不見她。
但是他清楚地聽見她吸了一口冷氣,像十分震驚的樣子。
展飛知道,自己在她眼里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一個可憐的,大概同時也是可怕的,殘廢。
這樣一個人,你有什么資格去肖想她?
展飛自嘲地笑起來,越笑越是停不住。
直到一只手輕輕放在他的眼睛上。
左眼。
丁伶伶的臉也出現在他的正上方,目光清澈而認真,像在思考著什么。
“外觀上倒是沒有傷,”丁伶伶嘟囔了一句,伸手撥開展飛額前的頭發,就看見一道不算長、但顯然很深的紅色傷疤,“是不是這里?”
展飛在嗓子里咕嚕一聲,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從各方面來說,這女孩子的大膽都難以想像。
丁伶伶的臉還停在那里,但現在目光直視著他,像在等一個回答。
展飛只好微微點頭,說:“有塊彈片崩進去了,沒拿出來。倒是沒有別的問題,只是壓迫視神經,所以……”
“手術能做么?”丁伶伶問。
“成功率很低。”展飛搖頭,“為了一只眼,賠上一條命,我有點不甘心。”
他好像還是第一次用“我”怎樣怎樣,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丁伶伶笑著幫他扒拉了一下頭發,遮住那道傷疤,才收回手。
“別著急,醫療技術進步很快的,一定會找到更安全的辦法。”她一邊說著,一邊坐了回去,看見展飛主動轉過頭來,就點頭示意,“這可不是你糟蹋身體的理由。”
“我……”展飛仍然處于系統無法處理的混亂中,雖然想解釋,但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
一切都已經脫離了他能理解的范疇,在他料想會歧視自己的女孩子毫不介意地摸了他的眼睛和額頭之后。
他失明的眼睛,和額頭上的傷疤。
就像撫在他心上最脆弱的位置。
不疼,卻有一種悸動般的癢,令他生出些莫名的、自己也說不清的念頭。
丁伶伶又說:“我記得你英語很好?”
這么一問,忽然想起自己之前那次相親來,忍不住嘻嘻一笑。
展飛不明白她笑什么,但主要還是在想她什么時候知道自己會說英語。
大概還是在酒吧的時候,對那個白人說的。
她連這種小事也記得?
“這樣吧,”丁伶伶看作他默認了,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我的助理前段時間剛離職了,還沒有招到合適的。工作內容呢不是特別固定,整理文件,接電話,給各部門發通知什么的,聽我安排就行了,也包括幫我處理一些個人事務,你考慮一下?”
“不會開車的助理,你有點吃虧。”展飛提出異議。
丁伶伶給出的條件太為誘人,不阻擋一下,他怕自己會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
明知道不可能有希望的,但他突然貪婪,不想放棄任何能看見她的機會。
丁伶伶笑了一下:“我會開車。再說,你等于兼職保鏢了。”
想起在酒吧的那次遭遇,她覺得自己也不算多慮。
而且這樣一來,要解釋自己為什么會請一位男助理,也好說話得多。
別人就罷了,姑媽那一關是不好過的。
保鏢么?展飛想,她倒很是能人盡其用。
在這方面,展飛還是很自信的,所以說:“好。”
“那就這么定了。”丁伶伶很高興他的干脆,因而拍了一下手,“工資暫定12000,福利不變。回頭我去跟人事部打聲招呼,你算是今天入職的,這樣醫藥費就走公司報銷了。”
“這……”先是3000,然后6000,最后12000,展飛第一次有了被錢砸中的眩暈感,一向冷峻的人竟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別急著出院,把身體養好了再上班。我可不想再跟著120來一次。”丁伶伶長腿一彈,從沙發中站起來,微笑著向展飛俯下身,“真的不要我幫你給家里打電話?”
展飛被那兩條腿晃得更加暈了,半天才說:“不……我自己打吧。”
丁伶伶從床頭桌上拿起手機遞給他,又掏出自己的,撥號打出去。
展飛看著手里的手機震動,才想起一直開的是靜音。
“我的電話,你留著,有事隨時找我。”丁伶伶說完,就眨眨眼,笑著向他揮手作別。
“哦。”展飛只能說。
↓◇↓◇↓
白欣然接到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因為展飛日常都會加班到深夜,她本來沒察覺到任何問題。直到她聽見“醫院”兩個字,才開始后知后覺地顫抖。
如果不是病得爬不起來,展飛一定不會在醫院這種地方的。
“姐?你別著急,”展飛及時地在那頭說,“我已經沒事了。”
白欣然哆嗦了半天才緩過來,用力喘了幾口氣:“那、那你在哪個醫院?我給你送飯去吧?”
“不用,我還禁食水呢。”展飛頓了一下,像是發現說漏了嘴,連忙掩飾地說,“你明天再來吧,聽我電話。”然后迅速掛了。
白欣然愣了愣,才放下手機嘆了口氣。
禁食水,那是剛做完手術吧?在醫院排手術可不容易,住進去三五天,甚至十天半個月排不上臺的有的是。
除非是急診手術。
這個小飛,還真是和小暢一個脾氣,什么事都自己扛著,從不和人說。
兩個年輕男孩子的模樣,在白欣然眼前交替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