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渝今天穿著極具未來感的皮質外套,里面內搭絲絨吊帶背心,一條仿鹿皮的短裙,露出筆直修長的雙腿,踏著經典款馬丁靴。扎了兩條長長的辮子,還帶了幾搓淡金色的假發冒充挑染,手上拿著一個保溫杯,乍一聽雖然違和,但這個畫面放在她身上,就莫名和諧。臉上精致的妝容讓她整個人的氣質都煥然一新,她臉上本來就沒有什么表情,全包的白色貓眼線更是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既魅又兇。
安仲生早就已經剃了個寸頭,今晚特地染了一個高調的藍色,穿著黑色皮外套,里面搭了卡通T恤,腳踏著匡威1970s,致敬新褲子彭磊,背著吉他走在最前邊。而Yuki背著貝斯,穿著jk制服格裙海苔,上身穿了件祖母綠絲絨露胃背心,腳上穿著皮鞋,化了一個富江妝,看起來十分乖張。
看起來不怎么搭的三個人,只要走在一起,就已經自帶氣場,成為了全場的焦點,就算沒有聚光燈,但他們走在哪里,哪里就是舞臺中心。
他們走到舞臺上,樂器的電路已經鋪排好,江渝走到上面試了試鼓,調整了一下镲片的高度。安仲生和Yuki在前邊調試這樂器和電路,做著舞臺的最后準備。
江渝調試完鼓,剛好抬起頭來。遠處站著一個身影,這個背影實在太熟悉,讓她的腦袋忽然轟的一聲。對,是在她腦海里,永遠揮散不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她的腦子里播放的張皓源。
他今天穿了一件暗紅色西裝,里面是黑色的襯衣,顯得他整個人彬彬有禮,儒雅大方。他外貌的變化很大,瘦了許多,棱角更加鋒利了,兩頰微微凹進去,頭發變長了,大概到肩上一些,低低地扎了一個馬尾,中間竟然夾雜了幾絲白發。他雙眼中的內容比以前更加豐富了,空洞的瞳仁,仿佛要把她看穿一樣,唯一沒有一絲變化的,就是那顆眼角的淚痣。
“張......”她嘴唇微張,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發出聲來。
他們兩年之后的相遇,彼此都變化很大,可以說,和以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江渝咽了咽口水,低下頭,看著被打的有些破損了的鼓皮。他在黑暗中的背影如同一塊巨石,將江渝原本只是在心底的暗潮洶涌,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江渝抬頭看著他的背影,遲遲無法恢復平靜,她攥緊手里的鼓槌。
安仲生看著她,感覺好像不太妙,走了過來,用手在她眼前擺了擺,小聲喊道:“江渝,江渝。”
“嗯?”
“沒事兒吧。”
“沒,繼續吧。”
“哦,別硬撐啊。”
“嗯。”
江渝坐下,試著打了幾個拍子,試圖將腦子里的張皓源趕走,但卻發覺徒勞無功。
正式開場。
“大家好,這是我們在英國的最后一場表演,我們將會在最搖滾的曼徹斯特,留下我們對Joydivision最誠摯的致敬,‘現實只是一個基于價值和陳舊原則的術語,而夢想永遠存在’。我們是sunrise,接下來,《atmosphere》”隨著安仲生的一聲標志性大喊,音樂聲隨之而起,讓人陷入這首歌晦暗的狂熱之中,讓所有人無法自拔。
“Walkinsilence,
踽踽于寂靜之中
Don’twalkaway,insilence.
不要沉默的離開
Seethedanger,
危險顯而易見
Alwaysdanger,
無處不在
Endlesstaliking,
漫無邊際的交談
Liferebuilding,
生活正在重建
Don’twalkaway.
別走遠
Walkinsilence,
行走于寂靜之中
Don’tturnaway,insilence.
保持沉默別轉身
Yourconfusion,
你的困惑
Myillusion,
我的幻覺
Wornlikeamaskofself-hate,
戴著自我憎恨的面具
Confrontsandthendies.
對抗然后死亡
Don’twalkaway.
不要走開
Peoplelikeyoufinditeasy,
像你這樣的人
Nakedtosee,
看見事物的本質
Walkingonair.
便飄飄然了
Huntingbytherivers,
河邊狩獵
Throughthestreets,
穿越街道
Everycornerabandonedtoosoon,
每一個角落都棄之過早
Setdownwithduecare.
小心地坐下
Don’twalkawayinsilence,
不要沉默地離開
Don’twalkaway.
不要離開”
張皓源站在舞臺下的黑暗中,眼中閃爍著淡淡的光,江渝打鼓的力量恰到好處,利落干脆,坐在鼓前的她如同恒星,璀璨閃耀,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和以前那個可愛嬌俏的她,沒有一絲相同,她還是江渝,但她也不是當初那個江渝。她的眼中,不再純真清澈,而是被戾氣和悲傷所掩住,能看出來,她對待一切事物,如同槁木。
當然,除了舞臺上的她。
她看著站在前面的安仲生,在打鼓的時候,就很鮮活,像一個活人,像一個活生生的人,也許,這么多年過去,她的身邊,已經不該是他了。張皓源自嘲般的笑了一聲,嘴角略微傾斜,心里卻往下一沉,江渝在恨他,也是正常的。
“最后一首,是來自中國樂隊新褲子的一首<我愛你>,punkneverdie.”
安仲生那獨特的嗓音,賦予了這首歌更多的悲傷意味。江渝看著在臺下站著的張皓源,眼神就像被定住了一般,在他身上移不開,手上的力量卻依舊。
不過十米的距離,卻像隔著一條奔涌的時間長河,短短兩年,再見已恍若隔世。
曲終。
江渝站起身鞠了個躬,便跑下了臺,奔向張皓源,可這哪還有他的身影。江渝四處張望,人來人往,卻怎么也找不到張皓源。安仲生跟在江渝后面,拉住她的手臂,關切地問:“江渝,怎么了嗎?”
江渝并沒有轉過頭,也沒有回應,而是看著黑暗中的遠方。
“江渝!”
安仲生忽然大聲道,江渝聞聲轉頭,除了在排練,她從來沒見到過安仲生這么認真的臉。
“江渝,你可以認真地聽我說一段話嗎?”
“對不起,阿生,我現在沒辦法冷靜下來聽任何一句話,我現在腦子很亂,你先放手。”
安仲生低下頭,將手松開,低聲說:“我知道了。”
江渝向遠處跑去。
“不追嗎?”Yuki走到安仲生隔壁,低聲說。
“我想我知道她的心結了。”他答非所問,轉身回到舞臺拿回樂器。
張皓源坐在擁擠的房間里,用畫筆在畫布上著顏料,房間里全堆滿了畫板和畫、顏料,黑暗而雜亂,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白皙的手臂上是觸目驚心的傷痕,他喜歡用另一種痛感去掩蓋另外一種痛感,而待在黑暗的房間里,讓他更有安全感。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因為他不與人社交,不與人建立聯系,在這個關系網縱橫的社會,仿佛透明人。但他偶爾希望自己還活著,仇恨和愛,都讓他茍延殘喘在生死邊緣。他常常吃不下飯,所以越來越瘦,只剩皮包著骨頭,吃飯變成了一種維持生命的方式,已經不再讓他愉悅。他一夜一夜的失眠,只有在精神崩潰的時候,才會不自覺地睡去,日夜顛倒。他只有在藝術中,試圖尋找他的烏托邦,讓他不再受折磨。
“叮咚。”天知道門鈴有多久沒響過了,他以為只有在他在這個房間死去之后,門鈴才會再響。
他打開門,江渝站在門口,本來一絲不茍的頭發,因為急速的奔跑,所以有些亂了。卻依舊明艷動人。
“江渝?你怎么知道......”
江渝沒有回答,沉默地看著他,一動不動的,一直盯著他,他被盯得心里發毛,眼神飄向地面。
看到是他來開了門,一股酸楚涌上心尖,眼眶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暖意,眼淚如滾燙的熱水,讓她感到焦灼,沉默許久,卻無法說出一個字,只好用灼灼的目光,看著他。
“怎么了嗎?”張皓源決心打破這沉默,逃避她的目光。
“你的手......”江渝忽然看到他暴露在空氣外的手臂,上面的劃痕,有新的,還沒結痂的,有舊的,已經結疤的。
張皓源忽然覺得有些局促,手不知該往哪兒放。只好趕快示意讓她進來,隨手撈了一件外套穿上。
“這邊可能,沒什么位置,不然,你先坐這吧。”他把畫板前的凳子,拿過來放到江渝身邊。
房間里略顯蕭條的景象映入她的眼簾,廢紙和各種顏料鋪在地板上,哪里還有一點以前有潔癖的張皓源的樣子。
“皓源……”
“哦,我這些年都在到處走,現在,到了這個國家,一邊走一邊畫。”
“你的手沒事吧?”江渝吞了吞口水,干澀的喉嚨終于發出了聲音。
“沒事,我平時偶爾會做些手工藝,不小心弄得。”他不自覺地握住自己的手臂,勉強地擠出一個局促的笑容,轉身走到冰箱前,拿了兩瓶冰啤酒,遞給江渝,接著說:“我家只有這個,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喝這個。”
他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自己的聲音顯得有些陌生。
“皓源”江渝坐在木板凳上,抬頭看著張皓源,就算如此落魄,他的胡子也刮得很干凈,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沐浴露香味。他雙腿交叉倚在墻壁邊,歲月在他的身上灌溉了病態的氣質,眼神讓人覺得深邃未知。
“嗯?”
“你……過得……”
“很好。”沒等他說完,他就回答道。仰頭喝了一大口啤酒,因為太瘦了,所以血管格外明顯,喉結上下跳動著。江渝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可卻如同被什么摁住一樣,不敢大聲呼吸。
“嗯。”
“那你呢?”
“嗯。”
忽然一片寂靜,空氣如同凝結了一般,讓江渝有些窒息,像被扼住了咽喉。
“皓源,我,對不起,我……”江渝有些語無倫次,語法和腦子一樣混亂,總是詞不達意。她不敢看著張皓源的眼睛,只看著他放在地上的一幅畫。
像一團霧氣,黑色的霧,黃色的霧,藍色的霧,紅色的霧,月色的霧,血色的霞光從霧氣鉆出來,仿佛要把她吞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