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雨,還是落了下來,輕輕的敲打在窗戶上,只是一場遲來了一天的小雨。放眼望出去,不細心還看不清雨勢。
我出生那天正下雨,傾盆大雨,天上打著響雷閃電,人畜都無法在外面行走,沒人解釋我出生時的驚天動地。古言云:水為財也,是不是昭示我會大富大貴啊?但母親不懂也忘了我的生辰八字,只知道此時已是午夜。
下雨天總有種特別的感覺,不喜歡也不討厭,神清心靜。深圳雖然是南方濱海城市,但下雨天并不多,有時候幾個月都不見一場雨,雨勢一般也不見大。我遇到的最大的一場雨是在北海工行儲蓄所上班的時候,雨持續下得沒想要停的樣子,好多街上的積水都漫過膝蓋了,路上到處可見死火拋錨的轎車,儲蓄所里也是汪洋一片,門前的低洼處水深過腰際,但無論如何還得營業,呆在防彈玻璃后面就像坐水牢一樣。忽然有人發現屁股底下有魚在游來游去,幾個人一陣慌亂之后,七手八腳的一通亂摸,居然抓到一條二三斤重的大草魚,可能是某個池塘的水滿了,里面的肥魚沖了出來,大家都琢磨著肯定還有,果然中午雨勢稍小,積水慢慢消退后又抓了兩條,外面的街上也是一片歡呼,估計街道都變魚攤了。
我想我是生性親水。前幾天朋友和我提起游泳的事,不禁惆悵萬千。我自從來到深圳之后就沒再游過泳了,這個關口城市完全感受不到它還是個濱海城市,賊懷念在家鄉仰躺在海面上隨波逐流的遐意。我的家鄉位于美麗的北部灣,那里碧海銀沙,有延綿幾十里的沙灘,其中最著名的是被稱為“天下第一灘”的北海銀灘,以灘長平、沙細白、水溫凈、浪柔軟、無鯊魚、無污染的特點稱奇于世。我的家就在距離銀灘約三十分鐘路程的一個幽靜的海灣里,這個海灣是整個北部灣的唯一避風港,每當臺風將臨之際,大大小小的船只都會駛進海灣避風,當年日本鬼子進入北部灣就是從這里登陸,90年代初猖獗的汽車走私也是從這里上岸,這里是北部灣吃水最深的碼頭,曾是大西南唯一的出海口,現在擴建叫鐵山港,但小時候我們管它叫石頭埠,平日里只停泊夜出晨歸的漁船。碼頭再往里幾百米的那片沙灘藏有我的快樂童年,而我的家就在沙灘后頭不遠。這里的海沙比銀灘更加白凈幼細如面粉絲毫沒有粗糙感,踩在上面感覺柔軟細膩如踏云端,而在風爽月皎的夏日晚上還能看到一片銀色的海洋,那是一望無際的沙蟹在乘晾曬月。沙蟹小小的小指頭般大小,長得像一頂小鋼盔,僅在涼風習習月光明亮的晚上才會鉆出沙灘曬月光,很易受到驚嚇,會像鉆頭一樣賊快地螺旋式挖沙躲起來。小時候最喜歡拿著一只水桶去抓沙蟹,還沒到沙灘就要熄滅手電筒,遠遠看見那片雪白就狂奔沖過去和沙蟹賽跑,一捧捧地連沙帶蟹裝到桶里,手腳慢了它就鉆進沙里再也找不出來了,往往一桶的收獲有大半桶是手忙腳亂裝進的沙子,捕捉到沙蟹碾碎做成沙蟹醬蘸點白切雞是一絕。
雖然在海邊成長,但我直到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才學會游泳。美麗的大海潛伏著無情的致命的危險,常有人溺死在海里,父親一直是禁止我們私自下水的,每次都由他帶著且僅能在淺灘上戲水。但小時候哪懂什么天高地厚,經常偷偷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去學游水。我開始學的是“狗爬式”,顧名思義就是雙腳亂蹬雙手彎曲急速向下刨的一種姿勢,很費勁還很難看卻是初學者最易上手的姿勢。學了差不多一個月,我就能爬一二十米了。剛學會游水是挺上癮的,而且膽子也大了起來,漸漸地就敢往深處游。就在我自以為可以游得得心應手的時候,差點送了小命,那次一起去游泳的有二十多個人,大部分都是比我大幾歲的小孩,一開始大家都在淺灘上打水仗,追趕著一群人就往左邊游過去了,我也緊跟在后面,游著游著就被他們甩開了一段距離,此時我也有點費力了,感覺不妙就想轉身往回游,但剛學個三腳貓的功夫轉得不是很利索就嗆了兩口水,咸苦的海水進入鼻腔咳嗽起來一下子慌了手腳,剛學會游泳手腳不協調就一個勁往下沉,越慌就越浮不起來,掙扎著剛竄出水面馬上就又沉了下去,撲騰了良久就在絕望將死的時候,感覺被人夾著拖出水面,此時我已經喝了滿滿一肚子水。后來他們說幸好他們離我不遠,聽到我“救……咕……命……咕……啊”的聲音趕到的時候我還沒完全沉下去(“咕”的怪音是我慌亂中嗆進海水發出的聲音)。不知是不是此次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后來我又有幾次從死神手里幸免于難。
有一次放暑假回家,色色(好友“醉生夢色”被我們戲稱為色色)的兩個女同學也過來游玩。色色雖然沒啥女人緣卻一向很會追女孩子,而我是一向很有女人緣卻從來不懂女人,估計小學五年級的男生都要比我有更豐富的戀愛經驗吧。那天我們帶她們去附近風景怡人的星島湖游玩,同行的還有阿松和阿建二,他們都是自高中起就一起玩耍的好朋友,阿松后來做了婦科醫生,二年后在他家里第一次知道什么是8級A片,他說女人就那樣。阿建二昨天說他兒子一歲半了可就是不肯學說話,他的命是我救的老婆是我給的,但他從來沒請我吃過一頓豬腳飯(我們老家的風俗是成事后要答謝媒人一只豬腳)。
離城區30公里左右有一個水庫,每年下暴雨水庫放洪的時候都會殃及色色的家,色色的家是棟兩層高的小樓房,地處城鎮的低洼區,水庫一放洪就會水漫床第。他父親是當地有名的書法家,我們曾經弄了套兄弟裝,然后自己設計LOGO自擬格言讓他父親在背面書寫上去,一時風靡校園。他父親還喜歡養花,整個樓頂都是他的花園,里面有很多稀有的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我曾經幾次索要花枝回去澆養,但從來都養不活,連養仙人掌都會枯死,我想我做不來風雅的人。星島湖的形成就是因為水庫儲水的原故,大大小小幾百個小島丘散落在湖面上,星棋密布,煞是好看,如今的長江三峽想必也成了這般模樣。
星島湖的旅游區那時還沒開發完成,那天不是周末只見游船不見船夫,色色想起他父親有位學生在水庫工作就帶著MM們找船去了,剩下我和阿建二在壩上晃蕩。忽然我們驚喜地發現有幾只竹筏停放在壩邊,看看左右沒人一時玩心大發,兩人跳上竹筏就劃了開去。估計阿建二這種自小被父母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嬌嬌仔沒享受過此等戶外樂趣,在筏上活蹦亂跳開心得不得了,劃了一會意猶未盡就想劃到最近的一個小島上,但天有不測之風云,就在離小島不遠的地方意外發生了,竹筏可能是年久失修或經年未用已經很破舊了,被我們折騰那么久綁著竹子的繩索突然斷了,竹筏一下子就散了架,我們倆雙雙掉進水里。還好我們倆都會游泳而且離小島不遠不費多大力氣就游上了小島,這是個很小的小島,最多只有一兩百平米,島上稀稀拉拉長著半人高的小樹,這里離水庫已有幾百米的距離,放開喉嚨求救哪有人回應,色色他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我們會遇難在島上,等他們來救估計是沒啥指望了。此時我們看到島上居然漂過來幾根剛才散了的竹子,其中一根很粗大估計能借力幫我們游回去,于是我們做了個幾乎懊悔一生的決定,我們要用這根竹子游回去。
阿建二水性稍差抓住竹子的較粗大的前端在前面游,我在后端把住。一開始我們游得挺舒暢的,我還換了幾種泳姿,時不時仰躺在水面上欣賞頭上飄過的朵朵白云。但當我們游到一半的時候才意識到我們錯了,我們不可能這樣游回到壩上。水是逆流,費了半天勁游不了幾米,最糟糕的是我們沒自己想象地那么健壯有力,此時的手臂開始酸麻乏力,水溫也似乎愈來愈冷了,更可怕的是身體變得沉重,這根竹子竟然已經不能同時浮起兩個人,只要同時搭上去竹子就會往下沉。我們心里頓時有種不測的感覺,為了省力,我們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脫掉,而且我們只能輪流在竹子上扶一小會借機恢復下體力,但當我們愈來愈疲憊的時候這種輪換的間隔就越來越短了,十秒,幾秒,最后我的手剛搭上去阿建二的重量就又壓了上去,此時我知道他已經不行了。我沒敢再借力竹子,哪怕再在竹子上扶一下都有可能導致他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我累了就用仰姿來恢復體力,有時就一個勁地踩水然后騰出手來揉捏酸累的手臂,不時地游到他身邊給他鼓勁打氣,我最擔心的是這么冷的水溫他很容易隨時都會抽筋沉沒在深不見底的水庫里。就在萬念俱灰以為逃不過生死別離的時候,我留意到在左邊水庫荒野的另一邊有塊突起的幾平方米的土丘,距離大約只有一百多米,比到水壩近很多而且不用逆游,腦子里閃現一線曙光。當我們掙扎著爬上土丘的時候,阿建二已經力竭軟癱倒在地上,我想是一股本能求生的意念讓他支撐下來。看他的樣子已經不可能再游一程撐到岸上了,于是我決定自己一個人回去求救,一再叮嚀他就地呆著等我回去找船來救他千萬別嘗試自己游過去。這里是水庫荒野的另一面,要回到水庫壩上還要翻過兩座山頭,其實我也快累垮了,但想著阿建二一個人在那不知生死,要是他獨自一人一時慌了神等不及想游到岸邊出事了咋辦,心里就別提多焦急了,只穿著一條小褲衩,連走帶爬趕了回去。
等我趕到壩上時,就看到色色他們帶著水庫的工作人員在到處搜尋的身影,穿著褲衩的我哪好意思在女同學面前露臉,連忙躲進水里才大聲呼叫。聽我語無倫次地講述完情況,工作人員趕緊調來快艇,并借來別人家的兩套舊衣裳,等我帶著船只見到阿建二傻傻地坐在土丘上的時候,心中一直懸著的石頭才落了下來,此時天色已近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