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夜的晚上弦月高掛,月光掠過浮云叆叇,路上已經沒有了行人,偶爾一輛車駛過,顯得它落寞蕭索。家家戶戶門前彩燈閃爍,各式車輛擁排聚集,圣誕頌歌陣陣傳來,這是一個和平,靜祥而快樂的時刻。
紅楓民宿內,在地庫相對比較大起居空間里,圍著臨時拼湊起來的長桌坐滿了賓主。鄒靜和大樹分別坐在長桌的兩端,兩側依次坐著入住的客人和工作人員。
溫妮緊挨著媽媽,她傍邊依次是小強,葉航,卞寧,還有兩個位置空著,再往下就是客人了。這些客人基本上都是人過中年的孤獨者,有男有女。從每個人的口音上可以分辨他們來自于昔日故土的南北東西,包括港澳臺和東南亞。
桌子上已經擺放了各種菜肴和不同的酒瓶,每個人面前的餐具是中式的碟碗和瓷勺竹筷,只有大小不同的高腳杯是西式的。桌子的中央還留有兩大空地等待主要菜式的到來,這期間大家正在左右前后熱烈地暢談著。
大樹從廚房里端來一只大大的瓦罐,小強跟在后邊端著一盤很多小碗和瓷匙。鄒靜站起來從瓦罐里舀出老火靚湯盛在小碗里,分給在座的每個人。邊舀邊說:“感謝各位光臨啊,今晚咱們先吃霸王花煲陳腎豬骨湯,等會是壓軸的香茅烤火雞,其他的菜式,東波肉,白灼芥藍什么的,你們各位自取,請隨意。希望各位年年順利,健健康康。”
大伙鼓掌叫好,有的表達新年祝愿,有的贊嘆店家好客,有的表示感謝,每個人都是笑意盈盈,大樹舉杯恭祝所有人新年成功,平安健康。眾人干杯,開始舉箸進食,開懷暢飲。小強落座,溫妮已經夾了一些菜給他。卞寧和葉航抬來整只的巨大火雞,放置在長桌的中央,引起陣陣贊嘆聲。
當大家吃的差不多的時候,溫妮看到所有人的談興正濃,她放下筷子,示意小強去取那個裝著號碼紙團的玻璃碗。小強飛快跑去,很快跑回,端著那只玻璃大碗,遞給溫妮。
溫妮站起來,拍了幾下掌,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她高聲說:“各位大伯大嬸,姐姐哥哥,請注意一下。你們看到這個玻璃碗嗎?”她說著舉起碗給大家看,大家很好奇地各自中斷談話,看著她點頭。
溫妮繼續說:“這個碗里的紙團是號碼,等會每個人要抓鬮的,每個人抓一個,抓到的號碼對應的是圣誕樹下的禮物,這些禮物是我跟我的好朋友小強同學利用課余時間打工賺來的錢購買,只是為了向你們這些移民前輩致敬。我們現在已經搬到樓下了。”
大伙一陣驚呼,普遍表示他們沒有準備,沒有帶禮物,同時感謝小主人有心給每位住客準備了禮物。溫妮笑著對大家說:“沒有關系的啊,你們的禮物就是要講的故事,講講你們早期移民到現在所走過的路,經歷的風雨。”
溫妮的話讓大家一時愣住了,卞寧站起來幫他們解釋:“就是說我們的這兩個學妹學弟很主張在座各位的移民前輩能夠廣泛交流,增進族群感情,至少能留下一點口述歷史。”
客人們紛紛點頭,其中一位六十幾歲的婦人舉手說:“這樣的話,那我先講我的故事吧。”
眾人鼓掌,各自間都停止了交談,傾聽她的講述。她說:“我首先得感謝店主鄒老師的熱情款待啊,其實我沒想到住在這里還有圣誕大餐可吃,更是出人意料的居然還有圣誕禮物,真是感謝感謝。其實我們這些人住下后就已經開始了這方面的交流,今天當眾說出來也是好事。”
坐在她周圍的人紛紛點頭。
她繼續說:“我和我老伴開始是兩個人帶著四歲的孩子移民過來的,現在一晃已經二十多年了,孩子已經長大,讀完大學在美國NASA找到工作,在那兒成家立業了,對于子女的任務我們是完成了。我就說說我老伴的故事吧。”
眾人紛紛說在NASA找到工作很厲害了,然后又開始傾聽她的講話。
她繼續說:“我老伴出國前,本來是個土木工程師,沒有國外高校的文憑,沒法找到工作,只好到處打零工,最后做起教車教練,幫助那些剛來的華人考駕照,這一做就是二十年。”
鄒靜插了一句:“教車教練的收入很好嗎?”
她回答:“是的,從自雇的角度來說,這個收入算是很好。你想,六七百元保過,拿G2或G的駕照這對教練的個人能力要求就高了,還好我們家老宋出國之前就開了二十多年的車,技術是沒問題的,再加上他心態好,收費較別人便宜一點,結果找他教車的人越來越多。最多的時候,早上五點鐘就出車了,到晚上九點十點才回來,中飯就是隨身帶點餅干墊吧墊吧。”
“那是夠辛苦的!”一個人感嘆說。
“要是一直都是這樣,時間長了會搞壞身體的。”另外一個人也附和道。
“是啊,誰說不是呢?可是那個時候我們家很困難,我們也不是有錢人,移民帶出的錢本來就不多,到了這個國家一切得從頭開始,租房子,買家具,置辦各種器物,還得買車。你買了車就得買保險,就要加油,就要保養,一切都是錢,沒有收入是不行的。家里面就只能靠老宋一個人在外邊拼了。時間一長身體真的是出問題了,他得了肝硬化。”
眾人一陣唏噓。
卞寧問:“都肝硬化了應該積極治療才對呀”
“話是這么說,可我們家老宋不敢休息,那時節我們孩子開始上大學,一應花費很大。他只能強忍著。他人個子高,開的教練車很小,他就把座位盡量調大,窩在車里一個學員一個學員地教。有時為了上廁所就強忍著等一個學生下課,在接另外一個學生的間隙才能有機會去廁所。你們知道每個駕照考點的路線都不一樣,考官的要求有松有嚴。一般大城市里的考點比較嚴,高速路段都是100公里時速路,車流密集,學員不容易過。碰到這種懼考的學員,老宋就把他們集中起來然后開一兩個小時的長途車趕到小鎮上,小鎮上的考點線路簡單,高速路有的還是80公里時速,車流也不密集,報考人更少,考官要求也松,很多在大城市考點考不過的學員在這就很容易過了。但是老宋所花的時間就更多了,回到家往往都半夜了,匆忙扒拉口飯,還得上電腦給那些排隊等著路考的學員搶考官時間,全部做完這些就凌晨了,睡三四個小時必須再早起繼續拼。他就這樣供完孩子讀大學,給我們買了房子,拼盡全力了!”
葉航忍不住感慨:“還好,還好,這下可以休息休息了!太累了!”
女人也很感慨,嘆口氣說:“是啊,他是可以休息一下,也真是休息了,但是再也不會醒來了。后來他肝硬化惡化,去世了。”
眾人心中一沉,全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