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夜。

韓宅內外雖被傭人們布置的富麗堂皇，但卻感覺不到任何熱鬧。

今年老宅里不少傭人都被韓老爺子應準回去過年。所以這偌大的房子里剩余人數寥寥無幾。

待年夜飯都上完后，付管家從二樓書房扶著韓老爺子下樓用餐。

同往年一樣，空曠的餐桌只有韓老爺子一人，他自從上次查出患有肺心病，雖經過醫生特別調理，可惜身體也大不如從前了。

也是那個輸得一絲不茍的大背頭，如今摻雜的銀白發越來越多。

老了，沒有誰會一直年輕下去。

韓老爺子落座后，他并未急于拿起筷子，而是轉頭看向恭恭敬敬還候在一旁的付管家。

付管家妻子因病早逝，留有一兒子。現如今他兒子已結婚生子，生活美滿，定居國外。

韓老爺子曾經有想過讓付管家退休跟隨兒子一起生活，可他死活不同意非要繼續留自己左右。

多半也是付管家不舍韓老爺子，他兩的交情豈是主仆這么簡單？

十幾二十多年一同走來，韓老爺子早把付管家當成一家人，在公司所有人的眼里，付管家的地位德高望重，他說的話也代表著韓老爺子。

思緒回神，他拍了拍了自己右邊手的座位示意付管家上前：“付管家，來，你也坐”

付管家頓感錯愕，他連連搖頭，語氣一如既往恭敬從容：“老爺這怎么行？”

“什么行不行，這本就是一家人坐下吃的飯，我說行就行”

韓老爺子著實不給付管家再開口的機會，他故作嚴肅語氣鋒利，待看見付管家緩緩落座后，刻板的臉才有一絲笑容。

前一刻剛坐下，后一刻韓老爺子就夾起一個餃子放進付管家碗里，他在付管家驚訝的眼神里語重心長說著：

“老付啊，現如今也就剩你還在我身邊了。像我這種年紀的，人家都是兒孫滿堂；我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連吃個年夜飯都湊不齊一桌子的人”

“就連唯一一個孫子也是我親手推遠的，他不回來不怪他，怪我”

此時此刻，韓老爺子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無妻無兒“無孫”的脆弱老人。

他一個人高處站久太孤單，堅強過頭麻木了，也忘了自己不過是一個該到了可以享受年齡的老人家。

付管家欲言又止，他是個局外人自然看得清事情的原由，那些錯事既已釀成再怎么自責也于事無補。

他張了張嘴，硬生生又把到嘴的話咽回肚子。罷了，今日除夕夜還是陪老爺子好好吃飯吧。

可韓老爺子卻是老狐貍，付管家這副表情他掃一眼就明白這其中似乎是有話要說？

他若無其事繼續吃菜，咽下后輕哼一聲才說道：“都是自家人，有話直說”

既然韓老爺子都這么開口了，付管家倒也不再隱瞞。

“老爺，我說句不好聽的，你跟小少爺都是倔驢脾氣。你既然都知道是自己做錯了，為何也不先低頭？”

韓老爺子正打算夾飯的手一頓，突而放聲大笑：“哈哈哈哈老付啊，你這嘴一針見血。我要強了這么多年你見我哪次低過頭？”

“還是對一個孩子，我自然是走不出自己這關，何況意兒比我還倔，更無臺階給我下”

付管家聽著這話倒是感覺到有一點轉機可能，總結一句這不就是「死鴨子嘴硬」嘛！

說白了就是韓老爺子想道歉，除了先過不了自己這關，還有就是自家孫子又不給臺階下。

付管家實在忍不住又不敢說出口，只得心里嘀咕了一句：“果真是越老越死要面子活受罪，老頑固！”

......

在回韓宅路上的韓驚意思緒萬千，心情略有些復雜。

除夕夜于他而言和往常并無不同，失去父母后這些儀式自然也用不上。何況這是團圓飯，只有團圓在一起吃的才有意義。

但今年他竟情不自禁想起韓老爺子。

其實時過境遷，他對韓老爺子的恨也沒有當初那般強烈，爸媽的死雖是意外，但一開始也是因為韓老爺子。

搬出韓宅這么多年，他也深知韓老爺子屢次派人去跟蹤他，無非就是想知道他的現況。而他卻偏不如他意。

在韓驚意心里，他對母親被迫離開而意外死亡的執念太深，他嫉妒過同齡孩子都有一個完美的家庭，幸福的童年；而他本該也有，卻沒有。

這樣的恨像顆種子深深埋進土里，發芽，長大。他以為他會一直恨下去，至少會一輩子。

可他著漸發現，隨著歲月流逝，有些根深蒂固的想法也會被慢慢磨滅，在成長中自然也在學著放下。

畢竟是一家人，他再怎么逃避身體里也是流著韓家人的血液，這是他更改不了的事實。

他曾想過，若是有一天韓老爺子逝去，自己是否會動容？而答案卻是“不知道”。從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似乎沒再那么恨韓老爺子了。

如若韓老爺子離去，那么這個世界上與他有血緣關系的徹底為零，他韓驚意真的就只剩一個人。

那他快樂嗎？

那次，姬璽同自己敞開心扉時，他也感受到她孤苦無依的悲涼。

他與她相似，但他又不同于她。

她的外婆與她斷絕關系，可以說在這個世上她就是個真真實實的孤兒。

而他的爺爺還在關心著他，他是否又比她來的幸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