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新造之勢，僥幸一戰，庸非惑乎？”

公孫天賜直抵南門下，示以其父舊所配紫囊，瓊識之，即拜，邀天賜登城。

既見，申諭禍福，令瓊出兵剿匪。高瓊猶疑不下，久之，方答曰：“除匪安民，理之所當，然城內憂暗涌，外患不明，劉豫狼伺于外，爪牙蚤跳于內，仆不敢輕動，請燕公子另出燕地驕悍士卒以除匪患。”天賜不悅，倨傲言：“如此則不敢勞煩，不過閭巷盜賊耳，高將軍溫酒可待賊首。”甫一出城，天賜謂所親曰：“高瓊這廝！吾父救其性命，拔自草萊，委以重任，大恩大德不思為報，先叛后逆，不仁不義。其話外之意：待公孫滅白狐部，再認舊主。”

十月，公孫天賜乞兵，得祝容統領祝氏部曲五仟攻白羊淀。李客委韓延昭北三鎮，留郭方燕紫部，令韓力督軍器，自帶壓城易霜返太原。延昭撤圍高陽關，領狻猊軍北上白羊淀以助軍威。

白羊淀，韓延昭軍帳。

郭方跪請言曰：“仆先募惡少年偵賊動靜，賊眾軍械鋒銳、士卒驍勇，公孫家奴部曲恐無全勝之勢。請大將軍允方領燕紫兵出戰。”

郭方，字不度。幼失孤流離，為韓家軍所救，送養杜氏慈善堂，稍長，入李熹暗衛所受訓，素與燕紫親近，嘗偷鬼谷七嬸雞崽烹之與眾分食，七嬸憤然上告，燕紫代承其罪，以功抵罪。當日燕紫罹難，郭方哀毀幾卒，後李客名其軍曰：“燕紫”，方立誓必令“燕紫”之名震爍四方、威壓六合。方相貌肖似公孫天賜，李客嘗戲言：“汝莫非公孫遺珠？”

延昭問曰：“殿下何意？”

方答曰：“仆先獻三策，其上策曰：重兵直抵，火攻圍剿。其中策曰：潛行擒首，火力威懾，招降撫諭。其下策曰：圍而無攻，絕其援助，困其致敝。殿下取中策。仆以為上策兵行雄壯，請大將軍定奪。”

延昭思忖少時，曰：“汝便宜行事。”

郭方退。

華子西見郭方出帳，急問韓延昭：“公孫家無知之帥領不練之兵入不測之地，必敗之事，韓公何不告知郭方？且殿下已有定奪，招降為主，韓公何不順承殿下？”

延昭嘆息道：“前人有言：“勝敗兵家常勢，而失則舉所有以棄之，苻堅淝水、哥舒翰潼關是也。”昔陳勝吳廣襲新造之勢，徼幸一戰，朝敗而夕滅。”

“白羊戰事殿下已有定奪，郭方緣何又來請兵？少年意氣，喜功徼幸。殿下知其人，不忍戰敗挫其銳氣，故取中策，然郭方猶執念不退，徼幸一戰，絕無勝算，若郭方不堪此擊，燕紫軍覆，亦無可惜。師覆于外而本根不搖者，善敗者也。若郭方深自悔咎，因此沉靜，燕紫軍可有所成。”

公孫天賜自謂韓白，躊躇得意。遠望茫茫蘆蕩，嗤笑道：“兵法有云：宜用火攻。”祝容駁之曰：“此地水澤，不宜火攻。”天賜不悅，暗使親隨于軍中傳言祝容私藏公孫家出兵賞錢數萬貫，祝容憤而棄軍回燕。天賜乃散私蓄、親領軍。

十一月，寒冰固結。臨發，公孫天賜號令眾士卒曰：“直抵寇壘，平蕩丑類。”又飾以君子風度，令曰：“其殺賊婦女老弱者，皆不賞。”

公孫天賜舉全軍踏冰前行，使人止郭方軍于道。郭方領燕紫軍遠遠綴之。天賜急馳入白羊淀，左右諫之曰：“逼近敵砦，不可不慎。”天賜急停，而駐兵久頓。斥候報天賜曰北向五里蘆葦密集處見氈帳數百，有婦孺行走，似白狐族居之地。天賜令以長蛇陣圍之，二千弩弓發火箭射之。冰火消融，火勢不起。忽地四面亂箭翻飛，皆為藥矢，公孫家部曲驚亂，相蹈籍、落冰水溺斃不可勝計。天賜奔命逃遁落入溝壕，上壓數人，幾斃命。先時，秦王指使暗衛汲纓混入公孫軍以護天賜，汲纓拼死背負天賜逃回韓延昭軍砦。

郭方綴其后，遙見火勢不興，遙聞喊殺聲起，知天賜入圍中伏，無可救，猶奢求擒賊首以邀功，不退反進。令斥候尋白狐部首凌謨所在，欲行，夜鸮驚馬，郭方略頓，稍思忖，分兵一半繼續潛行，余者歸路設伏接應。遇敵，郭方率眾直插，白狐部無陣，各自為戰，為郭方沖撞，驚懼不已，略退散。郭方長戟指凌謨，不過丈余，終不及。白狐部已然回神，見郭方一眾不過百余，重圍屠戮，寡不堪敵眾。郭方領燕紫士卒挺戟血戰，借蘆葦隱身，終出圍，白狐部不敢追擊，只以箭雨送之。郭方身后只得五騎，且皆中藥箭不能活。郭方腳踝中箭，跌落馬，滾入泥澤，幸為燕紫余部所救。吳麟以良藥醫治，三日方醒轉。

韓延昭探郭方于榻。郭方奮力起身，跪拜求教。

延昭問郭方曰：“汝可知公孫天賜如何看白狐部？汝又何看法？”

郭方答曰：“公孫天賜視白狐部戎匪，必滅之而后快。仆視白狐部戎敵，必敗之以揚名。”

延昭聞言笑曰：“果少年意氣。”與其詳敘白狐部之事。

延昭曰：“淳熙十五年冬，白狐部首領鬼名赴北遼冬捺缽白魚宴，席間遼主睡王耶律璟強令眾首領舞蹈，鬼名執意不從，為所殺，其弟凌謨奔逃回部落，叛，請降于公孫氏，未果，奔逃內地，劉豫資其于白羊淀為盜。凌謨無子，待鬼名二子棱稟法、奇五谷甚為厚親。奇五谷幼時養于內地外家，習漢俗，親漢民，識耕作，若其為首領，可招降，變賊為民。棱稟法兇悍蠻力，善馳騁騎射，其母西羌貴族，若其為首領，可遣之。”

“不度，汝謂白狐部為何遠離草原故土，屈身水澤？”

郭方答曰：“未有思及此，想來劉豫必資敵豐裕。白狐又無它路。”言及此，郭方恍然醒悟：“只需斷資敵之路，白狐部立時可降！”

延昭頷首微笑。

初劉豫令轉運使李士衡措置資助白狐部一應事宜。士衡令僚屬劉隨來往白狐，秦王李翊使人賄劉隨，令其譖士衡于白狐部，言曰舊時劉豫饋贈白狐部金帛，士衡多有私瞞竊取，以次換好。白狐部即令族人數十南下邯鄲述問于邯鄲，劉豫不敢見，令士衡親縛暗中向白狐族人請罪。士衡冤怒憤恨，私見怒斥白狐族人。某商者建言白狐族人宣士衡之惡于眾，于邯鄲正街張榜，將劉豫饋贈明細一一羅列，求為核兌。如此劉豫勾結蠻夷殘害關民，證據鑿鑿，民憤激昂。

劉豫不敢認罪，將邯鄲白狐部族人盡數抓捕，下獄割舌，以妖人惑眾，皆腰斬于市。白狐部遂與其絕。

秦王使人告公孫天賜劉豫白狐部已絕通好，使至而天賜已敗。

十二月，再戰，韓力調集破冰舟開路，郭方以繩索浸火油，隔斷白狐部，白狐部族不習水戰，不敢用舟船溝通，只能各自為戰。郭方圍困凌謨于東北角，正要招喻納降，不妨公孫天賜率數百家奴沖出，挺一眾艨舟殺入。

煙焰蔽日，雪血迷離。公孫家奴俘獲凌謨，天賜私斬之，梟其首送燕地。棱稟法率親衛數十人逃脫。

白狐奇五谷率族人請降，韓延昭于涿州以西五十里，為白狐部建盡忠軍砦以納之。籍其愿耕作者，給涿州閑田，以五人為保，有犯盜者，并坐之。愿從軍者，入狻猊軍，擇其精勇，得蕃落騎三佰。

覆師無復來，

狂風卷一哀。

萬鬼成將名，

鎮心求善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