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錦初心里的一根弦振幅混亂的顫動了兩下。
面端上來了,冒著熱氣和香氣。
盛錦初懷疑宋楚是否還吃得下。
空氣中靜寂須臾,宋楚拿起筷子開始吃面。一個長時間飽經(jīng)苦難的人,在談論痛苦的時候面不改色,仿佛已經(jīng)習以為常。
豈不知這樣的平靜叫人心疼。
盛錦初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別吃那么急。”
宋楚像被灼傷了一樣抽回手,在看清他的本來面目之前,突然不想跟她那么親近。他怕到時候因為受不了,她再猛地放開,只會讓他更難受。
宋楚覺得,那樣齷齪的一面,應該沒誰可以接受。
“我不知道他們最初為什么要選擇一起組建一個家庭。但是,從我有記憶開始,他們就時常爭吵,不吵的時候,也是死氣沉沉的。家里很少有歡樂的氛圍,永遠陰云密布。小的時候聽到劇烈的吵鬧很害怕,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敢出門。安靜的時候,同樣提心吊膽,大氣不敢喘的關注著外面的動靜,生怕猛地一下又天下大亂了。心神不寧讓我變得異常敏感,在叛逆期到來之前,我總是小心翼翼的察言觀色,努力不讓自己做他們討厭的事情。”
話到此處,停頓了一下。盛錦初看到宋楚凸起的喉結微微滾動,他在努力吞咽洶涌泛出的苦澀,維系它表面的平靜。
他低垂著眸子:“我媽越來越像個瘋子了,我爸不在家的時候,她找人調查他的行蹤。我爸回來了,她又沒完沒了的控訴謾罵,然后號啕大哭。后來我爸就干脆很少回家了……”
那樣一棟富麗堂皇的大房子成了一座冷清的墳墓,他每天守著母親住在里面,就像守著一只惡鬼。
聽她半夜里哭泣,心驚膽戰(zhàn)。很多時候恍惚是噩夢,他一個激靈坐起身,的確聽到母親在哭。
“我爸極少回家之后,我就成了他的替代品,我媽時常把情緒發(fā)泄到我身上。她最讓我痛苦的,是前一秒指著我破口大罵,說我們宋家沒一個好東西,說我爸拋婦棄子。下一秒又緊緊的抱著我一邊大哭一邊說她有多愛我。拜她所賜,我時常分不清她的愛與恨……我是什么時候開始希望她死去的呢?大約在我十一歲的時候,有一個夜晚我聽到我媽在客廳里哭,我躺在床上煩躁得心臟要爆炸了,那時候我就在想,我媽為什么不死呢?如果她消失了,整個世界都寧靜了,痛苦也將不復存在……”
他說不下去了,他的聲音在發(fā)抖,握著筷子的手指也在輕輕顫抖。
盛錦初憐惜的握住他的手。
“好了,不要說了。”
就跟心里罪惡的念頭冒出來就很難再壓下去一樣,宋楚邪惡的靈魂沖破枷鎖跑了出來,也很難再收回。
他將頭埋得很低,語速越來越快:“我知道我媽很早就有過自殺的念頭,有時我甚至很想助她一臂之力,或者當她站到天臺的時候,一把將她從萬丈高樓上推下去,這樣我就解脫了。縱使沒有媽媽,但是,不用再提心吊膽,也不用再半夜聽她鬼一樣的嚎叫聲……我真的想不明白,明明那樣痛苦,為什么還非要死死抓著這個世界不放呢?非要讓她身邊的人跟著生不如死?”
宋楚抬起頭來,不解的注視著盛錦初,他的眼睛淚濕了。亮晶晶的,不合適宜的璀璨。
盛錦初說:“她死死的抓著這個痛苦的世界不放,應該是因為舍不得你。我想,她在最后一刻聯(lián)系你,并非貪生怕死,而是難以割舍。臨死前她想聽聽你的聲音,哪怕能感受的只言片語也是好的。那些年她一定不是惡意的想要折磨你,才把你系在身邊。”
“所以,我是不是邪惡至極?”
盛錦初沒有直接回答他,她說:“以前我看過一本書,叫《給心理治療師的禮物》,作者歐文亞隆在里面講過一個類似的故事,他說他也在心里希望過自己的父母死去,等他們死后他就能繼承他們的財產(chǎn)。他覺得這種心理是非常邪惡且齷齪的,因此非常痛苦,無法接納自己。但是,他的分析師卻告訴他,這是很正常的心理。人性中不止有善良的一面,更有邪惡的一面。兩者不是二元對立,而是絕對統(tǒng)一的。”
她知道即便他的母親真的站到天臺上,他也絕對不會將她推下去。當她真處于死亡的邊緣時,他還會竭盡所能的將她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