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樞心中沉重，手下不自覺就用力。鋒利的菜刀一下子切在了食指上，鮮血頓時流了出來。

他看著手上的鮮血，沒有用法術止血。

那個時候，余澤細弱的脖頸間噴涌而出鮮血，像是黃泉汩汩、像是彼岸花開。

背負著刻骨的冤屈與不甘、深情與決絕，離開那個欠他良多的塵世、害他良多的皇朝、誤他良多的萬里河山。

銀樞這個時候聽到身后“噔噔噔”愉悅的腳步聲，連忙就用法術掩蓋了傷口，也擦掉了案板上的血跡。

余澤這個時候湊到他的身后，興致勃勃地說道：

“還有什么可以幫忙的嗎？”

聽到這愉悅的聲音，銀樞心頭的陰霾像是被微風神奇地瞬間拂散。他露出一個微笑，轉過頭對余澤說道：

“我教你做菜好不好？”

他做過最大的錯事，就是百年前教給余澤王朝興衰之源、改革變法之道。

現在有機會重來，他要給余澤前世從未有過卻艷羨的經歷、給他想要的一切。

余澤在銀樞耐心的教導下戰戰兢兢、磕磕絆絆地做完了一鍋面劑子有餃子團大的珍珠湯，活像沒有陷的死面元宵。

不過說實在的，按照沒做過幾次飯的標準來看，余澤的廚藝還是可以的。除了珍珠圓子揪得太大，調味并沒有大毛病。余澤對于吃還比較講究，雖然圓子實在是沒有能力揪小，調味的時候卻是一點一滴格外仔細。那一鍋珍珠湯做的口味也是格外不錯，讓自信心本就高出別人一截的余澤連喝了兩大碗。

銀樞也免不了夸獎：

“要是你早早學了廚藝，做飯肯定比我做的好吃。”

余澤呼嚕呼嚕喝下最后的一點兒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不過我對于做家務實在是不怎么熱衷，在冥界也是花錢雇了一個小鬼幫我收拾的。”

說起自己這個特點，余澤不得不懷疑自己生前就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像是話本子里那種紈绔公子那樣，動輒四五個人伺候著洗臉。

但是如果自己是個紈绔公子......那哪來的功德做判官？

余澤正沉思著，抬頭卻發現銀樞已經站起身收拾碗筷。余澤連忙手忙腳亂地也開始幫著收拾，一邊說道：

“你快去休息一下吧，一上午都讓你忙活了。”

即使懷疑自己是紈绔大少爺，余澤也沒法厚著臉皮攤手看別人干活兒。他此刻真是格外地內疚，而銀樞也沒有拗著他，任由余澤笨拙地刷鍋刷碗：

他的樣子就好像是一只得到新玩物的小奶貓，用自己并不發達的前爪撥弄著手中的東西，戰戰兢兢并心懷期待。

銀樞靠在臥房的門框上，一動不動地盯著余澤的背影，不自覺地露出一個寵溺的笑來。

余澤一邊洗碗、一邊絮絮叨叨：

“如果蠱鬼真的是劉淑妃，恐怕這件事情有些難辦。帝座你那小皇帝堂弟肯定深愛著劉淑妃呢，就算我揭露了劉淑妃的身份，若遇到真正深情的人恐怕也不會讓我傷害她。”

想到這里，余澤心中有一絲的不忍。

現在也就能指望著小皇帝只是被蠱鬼的法術蠱惑，并不是情根深種了。

他轉過頭，見到銀樞已經拿起了自己放在床上的那張紙。

那紙上可是自己隨意寫的詩句，余澤一向是對自己的詩文作品不是很滿意。

他頓時就有些羞恥，連忙上去搶過那張紙，口中說著：

“別看了，都是瞎寫的。不合音律、不通意蘊，你肯定笑話我。”

而銀樞此刻卻已經說出了他紙上的內容：

“山風聽蟲夜，清流映月來。

衣下草木動，樹里柴扉開。”

現下余澤手中的紙上，正好也能看到他那瀟灑中透著雅秀的行楷。五言詩句規規整整寫了四列，乍一看那并不規矩的字體竟然因為行列的整齊而格外端方。

余澤用手中的紙捂住臉，因為紙張擋住嘴的緣故“嗡嗡”說道：

“告訴你寫的不好了，還讀。”

他因為羞恥并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被他冠以“沒文化”名頭的某位大神仙，只看了一遍就背下來了他寫的詩，而且還評論道：

“意境很好，寧靜悠遠。這樣的心境本就不該追求什么音律斟酌、詞句推敲，我手寫我心即可。”

余澤把擋住臉的紙向下拉了拉，露出兩只眼睛，眨巴了兩下——

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每次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都不自覺亮起來。但是這雙眼睛卻不是單純的圓眼睛，而是眼尾微微揚起，露出幾分我見猶憐來。

銀樞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腦袋里“轟”了一下。

阿澤果然是長大了，

有了比小時候更讓人無法抵擋的危險氣質。

余澤明顯是感覺出了銀樞的略微異常，他奇怪地問道：

“帝座你怎么了？想起什么急事了嗎？”

他的內心里就覺得一個人好好的、突然就出現反常，通常就是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忘記的事情。

銀樞連忙尷尬地干咳了兩聲：

“沒事沒事，剛才肚子有些不舒服。”

人為愣神與反常找借口，很喜歡用“我肚子疼”這個借口的，銀樞也不例外。

但是余澤卻驚恐了：

“啊？我剛才在珍珠湯里放錯什么東西了嗎？”

銀樞完全沒有想到還有這樣一個坑等著自己，心中百般無奈，卻只能連忙又解釋：

“沒有沒有，湯很好，是我......”

銀樞絞盡腦汁終于想到了理由：

“是我剛歸神籍，身體還有一些不適應。”

他此刻也只能一本正經編瞎話，幸好余澤向來是下意識相信他的，也沒有追究什么。只是有些關心地說：

“那帝座你要注意身體。”

雖然躲過了這一次，銀樞也忍不住感慨：

余澤是多么精明的一個人啊，怎么到了他面前就如同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了。

他想起從前余澤掀了地獄還有理有據質問秦廣王、挑戰天帝那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銀樞就有些竊喜——

終究這是他的阿澤。

無論能否記起從前的事情，都愿意將最柔軟的一面展現在他的面前。

如果他對待感情不要這樣粗線條，就更完美了。

銀樞看著余澤那沒心沒肺的模樣，忍不住又感慨：

多么精明的一個人啊，他多少次失態將自己的感情表現得那么明顯，余少爺卻絲毫不覺。

銀樞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應該開心還是難過了。

開心或者難過都不重要了，他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憋在心里。

阿澤必須與前世的一切記憶割裂，

因為一切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太殘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