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官城，第七人民醫(yī)院。

劉文良低下頭，周圍滿是嘈雜人聲，人間百態(tài)和消毒水味道十幾年如一日，有小孩哭喊、老人蹣跚。

他早已經(jīng)習慣。

用力抽完最后一口煙，劉文良重新戴好口罩回到診室，那個臉色蒼白的男人平靜坐在椅子前。

或者說男孩更好，他年紀不大，二十出頭的樣子，頭發(fā)有些凌亂遮住眉毛，看起來沒有特意打理。

“小喻，你決定好了？”

“嗯，名已經(jīng)簽好，劉醫(yī)生您看一下。”

劉文良靠在座椅上，拿過桌上簽過名的《志愿捐獻遺體意向書》，停頓片刻又推了回去。

“腎小球腎炎引起衰竭在目前醫(yī)學下不是必死絕癥，即使到晚期，積極配合治療，降低衰竭速度，國家數(shù)據(jù)庫里會24小時匹配腎源，治療費用已經(jīng)納入國家大病醫(yī)保.....”

“那要我等多久？”

劉文良聲音戛然，換上官方標準回答:“我們會盡力。”

他在腎臟科當了十幾年主治醫(yī)師，剛才那番勸導幾乎是本能。可世界上那么多腎衰竭病人，每個都等著新鮮腎源，又有幾個幸運兒能真的等到匹配？

況且對方還是少見的AB型Rh型“熊貓血”，找到適配腎源比大海撈針更困難。

男孩站了起來，七十五度鞠躬：“謝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我決定放棄治療，死亡后遺體捐獻給華都醫(yī)科大學，為醫(yī)學發(fā)展盡一份力。”

“喻丞你可想好了！”

劉文良不自覺加重了語氣。

“嗯。”

“你家人呢？”

“我父親七年前去世，和我一樣，當年您也是他的主治醫(yī)師，他叫喻波，不知道您是否有印象；我...”喻丞停頓，很艱難說出那兩個字，“母親在國外，我們很少聯(lián)系。”

劉文良一怔，泛黃記憶中浮現(xiàn)某個淳樸的中年男人，和躲在男人腿后安靜的小男孩。

喻丞點點頭：“那....劉醫(yī)生我就不打擾您了，改天有時間我再請一定要來我家吃頓飯，再見。”

他背起包踏出診室，對坐在門口等待的老婦人和陪她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劉醫(yī)生有空了，你們進去吧。”

“呃，哦，謝謝。”

中年男人呆聲回應，然后急匆匆扶著老婦人與喻丞擦肩。

喻丞把手插袋，最后瞟了一眼診室桌子上那份捐獻意向書，頭也不回離開這滿是消毒水的建筑。

.....

他叫喻丞。

他快死了。

身患絕癥這種劇情在瑪麗蘇小說里出現(xiàn)時，往往會有那么個總裁\校花與你匹配，然后那個ta奮不顧身犧牲自己，也要換你新生。

比朋友圈段子里的舔狗還要帶勁。

喻丞也想有那么個舔狗白給，可惜他只是個孤家寡人。

換腎又換不起，只好安慰自己退學是為了享受最后的人生，平靜面對死亡，用遺體為社會做出最后貢獻。

“艸踏馬的世道。”

想到這里他啐了一口，就連天上太陽也毒辣幾分。

要真能活下去，誰愿意死得灑脫？

父親留下的房子抵押出去交醫(yī)藥費，剩下部分訂了歐洲、南美、東南亞的旅游團。坐在去機場的大巴上，喻丞將提背包抱在身前，里面的筆記本電腦和手機是他最后的隨身財產(chǎn)。

領隊很負責，同團的大爺大媽很熱情，就是語氣有點酸。

畢竟二十歲出頭一個人報豪華團出國旅游，在他們的視角里就是吃飽了沒事干的小清新富二代。

喻丞無意解釋，臨死前享受那么點小虛榮誰也不能責怪他。

“各位旅客你們好，本次航班目的地為英格維爾首都敦靈，航行時常11.5小時....”

喻丞打開電腦，十一個小時除了睡覺也只能用來打游戲。

他很俗，俗不可耐！

什么文學、音樂、繪畫、歷史都是浮云，和絕大多數(shù)同齡人一樣，本本分分上學、空閑時打游戲，會幻想以后過怎樣生活。抵押房產(chǎn)的第二好處就是，那些售價大幾百塊，平日等打折還要精挑細選的游戲，現(xiàn)在可以閉眼點支付。

既然買了，死之前，至少也要體驗一遍。

今日似乎有些不同，電腦啟動有點慢，屏幕上只有旋轉(zhuǎn)的白點，散熱也發(fā)出負荷運轉(zhuǎn)的嗡嗡聲。

“什么情況？”

喻丞深吸一口氣，電腦是新買的，大牌最新旗艦版，開機只需十五秒，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種情況。

他拍了拍鍵盤，又長按電源想重啟，可幾秒后，浮現(xiàn)在他眼前的卻是宋體二號中文。

[你快要死了]

[想不想活下去]

喻丞舔了舔嘴唇，帶銹味的血腥涌上鼻腔:“講故事呢？惡作劇？”

“嗯，小喻你說什么？”

旁邊閉目養(yǎng)神的大叔被他自言自語驚醒，茫然發(fā)問。

喻丞把屏幕朝內(nèi)移了一點自己，又指了指耳機：“沒事，叔，我和女朋友視頻呢？我小聲點。”

“哦。”

大叔瞥一眼，又毫不關心的繼續(xù)養(yǎng)神，在這段時間里，電腦屏幕的文字瘋狂閃現(xiàn)。

[你快死了]

[地球77億人口，血型匹配者約140萬，東煌約20萬，錦官城約4100人，有捐贈意愿者:無。生存概率:0.00029%，預計壽命:11個月]

[想不想活下去]

[我能救你]

[想不想接近世界真實]

[想不想推開新世界的門扉]

喻丞背脊打直，眼神死死盯住屏幕，壓低音量一字一頓：“你他媽到底是誰？有什么話直說！別給老子裝神弄鬼！”

屏幕上的文字停頓片刻，繼續(xù)時刷新速度逐漸放緩。

[首先自我介紹]

[....（錯誤）文明觀測終端:幻星，根據(jù)RFV（錯誤）...02號協(xié)議.....（錯誤）（錯誤）......綜上所述，本終端開始運行。]

“一堆亂碼，編不出來了么。”

喻丞雙手放在小桌板上，變換了幾個姿勢都沒找到舒服位置，最后干脆整個人后仰，躺進座椅里。

“算了，隨便你是個什么玩意，外星來客、高等造物、主神空間、網(wǎng)文金手指....來點作用！”

“你想要我怎么都行，起碼比等死強。”

這些話幾乎是在心里默念，緊接著他就看見屏幕所有文字清空，又重新出現(xiàn)。

[優(yōu)秀的心理素質(zhì)]

[加載完成]

[深潛開始]

.......

喻丞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身體宛若被壓榨一般酸軟，睜開眼睛，他還在飛機的客椅上，面前是電腦，脖子掛著耳機。

“....惡作劇？”

心里躊躇那么剎那，又覺得有些好笑。自己怕死到如此程度嗎？都產(chǎn)生幻覺....

“早~上~好，夜之城！新美利堅航班的旅客們歡迎來到奇跡之地，雖然想不通你們?yōu)槭裁凑宜溃@里可不是什么寶地....好吧，我愛這座城市。

讓我們來看看新聞...昨天的死人樂透，最后結果是滿打滿算的整整三十個！多虧了沒完沒了的幫派火并，光海伍德就掛了十個。但有一位警官也掛了，我看你們?nèi)觅r錢，因為NCPD肯定咽不下這口氣。與此同時，威斯特布魯克的創(chuàng)傷小組還在...”

熟悉又陌生的廣播吵鬧跳躍進喻丞耳朵，令他呆若木雞。

新美利堅？夜之城？

他向窗外望去，只有高聳入云的霓虹燈牌，斑駁高樓與密集建筑交織，浮空車如工蜂穿梭，日照下的煙霧都像飄滿硝煙。

這里是....喻丞忍不住深呼吸。

賽博朋克2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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