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婉卻沒有急著問話，反而是低頭思索了片刻，雙眼慢慢亮了起來。一旁小豆子等不及，又不敢抬頭察言觀色，只得更低頭了一點，低聲道：“娘娘，我家王爺派小的來……”

程玉婉微微揚眉，看著故意頓了一下的小豆子，唇角帶出了一絲笑容。

“是為了儷妃與陛下出宮的事情，本宮說的可對？”她聲音清麗，如同泉水一般透徹心扉，卻聽得小豆子一愣，下意識的就抬頭看了過去。只見程玉婉眉眼之間皆是笑意，竟然看得他心神恍惚了一下，下意識的就點頭道：“正是為了此事……”

話一出口，他才驚覺不妥，連忙看了一眼四周。

程玉婉道：“外面有我信任的人守著，這里并無外人，還請公公直說。”

小豆子這才松了一口氣，想了又想，這才謹慎的上前一步然后從袖子中拿出了一個信封。跪在了程玉婉的腳邊呈了上去。

程玉婉有些遲疑，不過最終還是接過了信封，然后緩慢的打開信封，抽出了里面的薄薄的紙張。

“意外受辱，被救時兩人分在兩院，衣衫凌亂且恐慌不安。”

簡單的幾句話，已經把程玉婉想要的一切都些的清清楚楚了。程玉婉飛快的眨了幾下眼睛，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為什么景玥能夠這么敏銳的察覺她隱藏最深的心思。甚至只是幾個眼神的交換，他們都沒有交談，他就能夠猜測得到她想要知道什么。

她的目光微微往下移動，看到了那上面的署名。

他竟然還在這樣的字條上面署名？程玉婉幾乎要氣得笑了出來，叔叔與侄媳牽扯不清，不光是私下有來往，還私相授受……

只是，那上面雋秀而力道透過紙張的自己卻吸引了她全部的目光。

“元之”

這是景玥的字，她知道。雖然知道景玥字的人不多，可是還是有不少的人知道的。

“你回去告訴七皇叔，他的好意本宮心領了。”程玉婉遲疑了一下，然后才道：“本宮這里還有一些補血的補品，綠翠你帶了小豆子去小庫房中取出來一些，給七皇叔送過來。”

綠翠利索的應了，帶著小豆子離開了偏廳，順便讓外面守著的宮女進去服侍。

程玉婉略微休息了一會兒，順手把那張信紙塞進了袖子中，這才重新回到了內殿，看著一臉不滿的陸夫人，還有她跟前跪著的碧玉。

程玉婉忍住了質問陸夫人為什么懲罰碧玉的沖動，轉頭吩咐扶著進自己進來的宮女重新準備了熱茶，這才坐下抬眼看向陸夫人。

“七王爺之前受了傷，我就讓人拿了一些補血的藥品回去。”她慢吞吞的說，這才瞥了一眼碧玉，“這丫頭觸怒了母親嗎？母親千萬不要為著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氣壞了身子。”

“不用你操心我的身體，你只要爭氣點，能夠把陛下留在床上就行了。”陸夫人忍了又忍，最后才開口，“柳家最近可是不怎么太平，你父親聽聞，他們家這兩天里面聯系了不少的人，準備……”

程玉婉抬眼，看著故意停頓了一下的陸夫人，唇角微微抿了起來。

“柳家做了什么？”她倒是真的好奇凌塵今日上朝會遇到怎么樣的情形，想來大臣們的彈劾會讓凌塵再度對儷妃惱火起來。也許，她應該吩咐一下人，不要攔著儷妃派去求見凌塵的人？

程玉婉不經意的想著，等她再次回神的時候就看到陸夫人在瞪她。

“碧玉去外面守著，我要與母親說話。”程玉婉略微沉吟了一番，意識到，如果她能夠利用柳絮言身后的柳家的話，為什么不利用已經跟她綁在同一條船上的陸家呢？

就算是他們之間的沖突和防備數不勝數，可是，他們畢竟還是在同一條船上的。瞞著陸家沒有什么好處，甚至有時候會讓她陷入困境。

“我想知道，有關我的叔父，可有什么消息？”她一直都記得，陸家當初威脅她之一的條件，就是程玉婉的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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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玉婉親自送了陸夫人出了椒房宮的宮門，看著她上了軟轎越走越遠這才略微松了一口氣。陸夫人當然不能夠代替陸大人做主，不過有些事情她已經表露了她的誠意了，如果陸家足夠的聰明的話……程玉婉眼神微微暗了暗，這才露出笑容。

無論如何，最起碼陸老爺應該是足夠的聰明的。

她有些疲憊的松開了綠翠的手，看了一眼有些不安的站在略微靠后的碧玉，道：“碧玉陪我在園中走走，綠翠把我屋子重新整理一番，換上新的東西。”

雖然她已經有劇毒在身，可是難保陸夫人會覺得她吃的苦頭還不夠。萬一她在寢宮之中留下些什么東西。

綠翠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了過來，大聲應了一聲，就招呼著兩個宮女跟她進去忙碌。

碧玉有些不安的跟在程玉婉的身后，沿著宮道走著，一路上都有宮女、太監行禮，直到到了人煙稀少的葉華池，程玉婉才停下了腳步，進入亭子休息。

“娘娘……”碧玉因為程玉婉的沉默而更加不安，終于忍不住主動開口，“奴家之前被罰，是因為不愿意說出一些事情……奴家沒有背叛娘娘……”

“我知道。”程玉婉回頭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要一個人靜靜，并沒有責問你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她在這里等一個人。

她知道，那個人這幾天都被留在宮中，還沒有離開。而之前他讓小豆子送消息過來的事情，已經說明了，他想要見她一面。

所以，程玉婉找了一個理由讓碧玉拿開了，讓她去端茶和茶點過來。

碧玉離開大約一刻鐘的時間，景玥就穿著一襲深藍色的衣服出現在了程玉婉的視線中，身后跟著的正是小豆子。

程玉婉坐著不動，等景玥上前行了禮之后，她才略微回禮，“七皇叔請坐，七皇叔身體可好了？”

景玥略微坐下，這才低聲道：“本來就是皮外傷，御醫給的藥又是極好的，如今已經開始結痂了。”不過是兩三天的功夫，縱然御醫的藥再好，也不可能好的這么快。這樣說，不過是為了讓程玉婉放心而已。

程玉婉點了下頭，略微遲疑了一下，這才把一直藏在袖子之中的字條拿了出來，遞過去低聲道：“這個是禍端，還請七皇叔毀掉的好。”

之所以自己不毀掉，而是還給景玥，一方面是她沒有時間。而另外一方面，則是她想表示，她不會留著這個到關鍵的時候給景玥帶來威脅。

程玉婉這樣坦蕩的態度讓景玥愣了一下，然后才接過了那張字條。

他把那張字條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然后才疊起來放了起來。

程玉婉揚眉，而景玥則笑了起來。“放心，既然這樣的把柄你都親自還給我了，我自然是會毀掉它的。”他說著微微揚眉，一雙眼睛幾乎是毫無遮掩地看著程玉婉，雙眼之中似乎有火錢一樣。

程玉婉被這樣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下意識的低頭避開了景玥的目光。她沉聲提醒這個越來越過分的人，“七皇叔！”

景玥從喉嚨里面發出了一聲低沉而充滿磁性的“嗯？”，那微微上揚的語調讓程玉婉更加覺得不自在，明明坐在對面的那個男子什么都沒有做，可是為什么她就像是一個初嘗情滋味的少女一般，被他的一舉一動牽引著自己的情緒。

只是因為這個男人前后吻了她兩次嗎？她就真的對他動了感情？

不只是關心他，擔心他，而是那種不由自主的注意到他，關注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是一個最細微的表情。而這個人，也能夠用最小的動作，引發她內心深處最大的反應。

這跟喜歡凌塵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就像現在，她雖然扭頭避開了景玥的目光，可是還是能夠敏銳的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如同實質性的落在自己的臉上。

“那日半夜，我暗中帶人救下了陛下和儷妃……”景玥突然開口，程玉婉嚇了一跳，這才猛然想起了自己在這里見景玥的目的。她連忙看過去，認真的聽著景玥說。

只是，有些事情就連他也不敢確定。

儷妃當時肯定是被人羞辱了一番，但是到底被羞辱到什么程度，就不是景玥能夠猜測的了。

“只是一點，”景玥低聲提醒程玉婉，“那些人知道他們的身份，定然是不敢做出太過分的事情的。畢竟，全面開戰是每個人都不希望的。”

程玉婉低頭沉吟，片刻才低聲道：“皇叔以為我想做什么？有些事情，不需要什么真憑實據的。甚至，有時候只需要捕風捉影的一點謠言。”

她微微笑著，唇角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本宮最近讀了一些書，有關杯弓蛇影那一段卻讓我印象深刻。”

“杯弓蛇影？”景玥玩味地重復這個詞，一會兒才低聲道：“因為自己的疑心而幾乎要了自己的性命，甚至于沒有勇氣去查明真相……有時候，疑心真的能夠逼瘋一個人。”

程玉婉點了下頭，看著端來茶水和點心的碧玉，笑著道：“皇叔不如喝點茶，順便吃些點心。聽聞皇叔博學多才，本宮正巧閑著無事，不如一起聊聊。”

“聊什么？”景玥揚眉，看著碧玉上來擺了茶水和點心，就吩咐了小豆子和她一起去外面守著。

程玉婉起身，不疾不徐的親自給景玥倒了茶水，又給自己一杯茶，這才低聲說：“聊聊今日早朝發生了什么事情，可好？”

“就知道你會問。”景玥說，眉眼之間都帶著一絲期待的笑意，“我想，柳家的反應，也在你的預料之中吧？”

柳家自然沒有蠢到直接干涉后宮的事情，但是，儷妃縱然出身卑微，可是總是有幾個窮親戚的，就算是偏遠到了一表三千里，不過總歸也是血親，不是嗎？

凌塵對儷妃頗為寵愛，這些年來也先后在儷妃的祈求下提拔了幾個儷妃的族人。而柳家，一開始就直接針對了其中地位最高的那個戶部侍郎柳大人。

兩天的時間，足夠讓在京城關系盤根錯節的柳家查出來大量有用的東西，而這位柳大人本身也是一個膽大包天的人，入戶部不到兩年，竟然貪污了足足十萬多兩的銀子。

天子腳下，這真的是讓人震驚。特別是一個并不怎么位高權重的五品官員。

凌塵自然是大怒，然而這低下牽扯出來的事情并不那么簡單，大部分低級官員被牽扯，而這之中包含了好幾個儷妃力薦的親戚。

“陛下看起來很是生氣，在殿中摔了一個硯臺。”景玥低聲說，“不過，柳家還沒有就這么放過。”

“還沒有？”程玉婉揚眉，第一次出現了意外，她看著景玥等待他的答案，而景玥只是搖頭，讓她自己想想看。

程玉婉看著景玥那種異樣的眼神，一會兒才猛然回神，臉微微一紅，然后低頭思索。

一旦她能夠擺脫景玥對她的那種異性的影響，她就馬上猜到了一種可能。

“柳家或者說，柳家通過其他手段，進獻了美人？”程玉婉的語氣中沒有一絲的不滿，反而充滿了趣味性，“柳家的做法，很有趣。”最終，她低聲評價。

景玥沒有說話，只是意味深長的看著程玉婉。

直到程玉婉意識到他目光中所包含的意味，這才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

“我是六宮之主，自然是希望服侍陛下的妃嬪越多越好。”她掩飾性地說，并且轉移了話題，“只是不知道，送來的是什么樣的美人？”

“異族女子，據說是游牧族族長的女兒。”景玥沉聲說，“而且是由羌族進獻的，就算陛下再不悅，也不能拒絕。”

程玉婉若有所思的點了下頭，“柳家與羌族，讓人意外。”她沒有繼續說下去，畢竟，也許只是柳家善于利用，把握住了羌族的想法，順手推舟在這個時候促成了此事而已。

“估計今天晚上，羌族就會把這名女子送進宮來。”景玥緩慢地說，試探著提醒程玉婉，“只怕皇后娘娘要想好究竟該怎么安頓這位異族女子。”

“異族女子……”程玉婉慢吞吞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低聲道：“只怕并不習慣我朝的規矩，入宮之后，想來是要先好好學習規矩的。”

她略微頓了一下，意識到景玥說這個肯定不是想要讓她給那個異族美女講講后宮的規矩。她低頭沉思了片刻，然后才低聲道：“這是羌族送來的，而之前有關陛下和儷妃被人挾持……是否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