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當(dāng)夜的所見所聞以及他咯血的事,他后來并未與誰聊起過。
這事與父王遲來的家信一道,都變成了他的秘不可宣。
但有一樁,自那夜以后,每每悄然入夢,總能夢見那天在月下獨自起舞的綠衫女子,那秀麗的舞姿與詭媚的體態(tài),總不經(jīng)意的縈纏在心尖。
因為是羞齒之事,竟隱隱成患,成了心疾。
入邪不自知的他,漸漸削瘦起來,每日入口的茶飯越來越少,最后終于一病不起,但郎中來時,卻又恥于表達(dá),郎中只道暑氣太盛,犯了苦夏,只開了些開胃鎮(zhèn)神的藥,飲下自然無效,如此數(shù)天,不單不見好轉(zhuǎn),病反倒愈發(fā)重了。
后來長假結(jié)束,學(xué)子們陸續(xù)回到學(xué)舍,四周圍人聲漸盛,久違的熱鬧氣氛漸然回復(fù)以往。
午后服下藥湯,他正要入眠,忽然聞到一陣異常的氣味,一抬眼,是有常換了他平日所燃的香。
“尋常焚的香沒有了嗎?”他虛弱地問。
有常連忙回應(yīng),“回公子,秋泓世子早晨來探望過你,聽說了你的病癥,特意拿來此香,說是對鎮(zhèn)神入眠有奇效呢。”
“原來如此。”他心道,沒想到秋泓一介紈绔居然還懂品香,這倒挺令人意外。
香是好香,久聞后直讓人感到渾身血脈暢通,身子如同泡入溫湯一般,綿軟愜意非常,沒過一會兒,人果然靜靜睡去。
一睡,又夢到了那天夜里。
還是在那片枕風(fēng)亭,他悠然坐著,聽見遠(yuǎn)處飄來了歌聲,蒙蒙之間歌聲越來越近,但四周濃霧迷蔓,他抬眼卻始終探不到遠(yuǎn)方。
腳踝處忽而傳來一種冰涼的觸感,好像是有蛇類或蜈蚣攀纏的動靜,他卻無力動彈,嚇得冷汗涔涔。
使勁低頭一看,那是一只瑩白的美人之手,較他之前見過的所有纖纖玉手都不同,這只手明顯更軟柔,更冰冷,更修長,也更靈活,簡直好像沒有骨頭一樣。
順著這手一看,迷霧中,他看見了一張絕色的臉龐,削尖的下巴,素白的臉,巧奪天工的五官,以及一身綠衫。
或許她正是那位月下起舞的女子吧?
一想到這兒,他心中便不再恐懼,反倒生出一種異樣的酥麻感。
這女子沖他含羞帶怯的一笑,手卻慢慢伸入他的褲管中,順著肌里緩緩向上滑動,他不知道她此舉為何意,也不知將會發(fā)生些什么,心中既有些害怕,卻又有悸動,甚至還生出幾許盼望。
女子的手慢慢向上的時候,整個身子也輕輕貼了上來。
一陣滾燙的火氣在他腹中萌燒,燒得他整個人灼魅不止,喉頭處翻甜的感覺再次出現(xiàn),胸頭有痛的知覺。
隱約覺出此事過于蹊蹺,他突然想起師保曾說過,魔修羅類往往喜歡以色入迷,拉人墮落,于是立馬警覺,怕誤入歧途,秉著最后一分清醒開始口誦:“唵,缽啰末鄰?fù)訉帲镀旁X。”
便在此時,不知從天何來一道冷泉竟直接由他頭頂澆灌而下,瞬間撲熄了他奮燒的心火,四周迷霧不再,女子的手飛快退了出去,枕風(fēng)亭不見了,一切都回復(fù)到尋常。
他恍然從床上翻醒,用力一咳,直接從心底處咳出一大口黑血,這才感到內(nèi)心平靜了許多,仿若一種病癥已脫身而去的感覺,渾身竟是說不出的美妙舒坦。
但抬眼一看,竟又看見床邊竟站著一人——正是那天夜里所遇的頭戴著帷帽的女子。
她怎會在此——在他的房間里?
他心里先是滿懷疑問,后來注意到自己鬢邊與枕邊全是水跡,而她手中恰恰正拿著一個花瓶,因此證明,那道將他潑醒的冷泉并非天外而來,而是拜她所賜。
“你怎么……”他不無詫異地看著這女子。
女子置若罔聞,將瓶子放回供案,便要離開。
“別走!”他急忙大叫:“我知你并無惡意,你一片好心,在下能夠體會,不然你也斷不會巧合的救我兩次。”
始因這話,女子才留步,回過頭來,但看不見表情,“公子向?qū)W,該誠心摯意,成日情愫縈心,就算自己不想去招惹那些邪祟,邪祟也會自己找上門來。”
“姑娘的話,在下記下了,今日之事,實在慚愧的很。”
“你放心,我什么都不會往外說的。以后少去后山,也少焚這樣的香。”她斜眼一瞟,冷冷看向鴨爐。
原來這香才是罪魁禍?zhǔn)祝粫r恍然大悟,連忙表謝:“多謝姑娘提點。”
女子搖頭。
嚴(yán)蘸月微然一笑,“在下嚴(yán)蘸月,乃枉死城王庶三公子,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男非眷屬,莫與通名’,這樣簡單的道理公子豈會不知?如今僭越,或是看我身份低下才故意以此羞辱我!”說完立馬滿腔怒意地走了出去。
嚴(yán)蘸月聽見這話,心中又是稀奇又是慚愧。
真是古里古怪。
---
雖然已經(jīng)開學(xué)若久,可每當(dāng)想到那天的事情,想到那位姑娘的勸言,他的心仍然七上八下的,多想當(dāng)面和她道一聲感激,卻再沒遇見過她。
縱然看著不似富貴女子,但她又無時無刻不透著大家閨秀的矜貴,叫人不敢輕易接觸,更不敢心生蔑視。
轉(zhuǎn)眼到了八月十五,依冥界的規(guī)矩,當(dāng)天夜里,閨中女子亦可結(jié)伴出游,整片街坊都會掛滿五顏六色的花燈,有竹編紙糊的,也有名貴的羊角燈,最厲害的是水晶燈,往往能招來最多的女眷佇足流連忘返。
像這樣游賞的好時機,嚴(yán)秋泓自然最踴躍,嚴(yán)玨雖說興致不高,但既然嚴(yán)蘸月也答應(yīng)下山同游,他又不愿獨守佳節(jié),這才勉強同行。
“助教留了兩篇詠月的文章,你們都寫完了嗎?”還未到山下,嚴(yán)玨便打探起來。
嚴(yán)蘸月?lián)u頭,正要發(fā)話,卻被嚴(yán)秋泓搶了先:“既來之則玩之,休要再提那些恐怖的事了!”
嚴(yán)玨扎扎實實地瞪了他一眼,“你已然是末等減了,還不好好用功,我看你是不想升入晉院了!”
“這……這個嘛……”嚴(yán)秋泓登時羞得一片語塞,臉上時紅時白的,很是可笑。
嚴(yán)蘸月偷著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