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之后,又是年假前的小考。
這期間她徹底失蹤了。
已有傳聞,她本就不是冥界中人,已經回到魙境去了。
起初他并不以為意,以為她只是一人躲起來淬煉兵器,可時間一長,仍不免有些惦記。
偷偷到后山小屋一趟,滿眼野草漫天,景象蒙塵。
心中終于開始恐慌,難道她真的已經不辭而別,離開書院了?
不會,他仍覺得,畢竟尚有魔修羅族的隱患未滅,依她的個性,是絕不會輕易離開的。
又不敢想,她若是真的離開了,再也不回來了,他該怎么辦才好?
竟自拾掇起來,擦桌掃地,澆花拔草,來到書柜前,才發現上頭已然空了。
望著那一片空空如也的景象,他心里突然有些害怕。
不覺間憂思入魂,整個人好像墜進了冰窟一般僵得挪不開腳,更有甚,天邊乍然一道晴雷,毫無預警,驚得他渾身一戰。
越發冷下去,心頭突突地撞著難受。
他慌忙地離開小屋,偏在拾階時滑了一跤,當夜究竟是如何回到住舍,已全然忘了,躺回床上,并沒什么太大的異常,但次日一早,人卻開始高燒不退。
這燒一共燒足了七天七夜,又茶飯不進,藥石罔效的,最后一夜,就連郎中都說他時日無多,要他們別再請他來了。
一行前來送別的人中,嚴秋泓哭得最難過,嘴里直嘟囔著什么“果然紅顏多薄命”的話,嚴玨只管悶悶地喝著酒,也哭,但哭相極其克制。
第八日夜間,他連呼吸都變薄了,嚴玨走到他跟前,問他有沒有什么遺愿,他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只說死之前有個人想見一面,卻又沒說那是誰。
嚴玨喟嘆了一聲,緩緩低下了頭。
夜漸漸深去,屋中突然漫過一股奇怪的香氣。
他隱隱看到有道人影在眼前晃過,一抬眼,正是她來了,可屋里的其他人卻見不著她,因為此刻他們都被那道香味給迷暈了。
她扶起來奄奄一息的他,臉上并未戴著帷帽,因此露出了滿是傷痕的臉龐,眼角凈是疲態。
小辟邪芝輕輕跳到她的肩頭。
“你到底還是來了?”
“你果然是裝的,何苦如此作踐自己,又連累了他人。”
“我想不出第二種法子讓你來見我。”
“我要回去了。”
回去,是指魙境吧?
“魔修羅的事情已經有著落了?”
“嗯。”她點頭,如實與他說道:“就好比人族一死,便可通過鬼門關進入冥界,冥界與魙境之間也有通道,就在禁院的血池里,不過馬上就要完全封印了。我必須趕在咒陣開啟之前回去,否則便再無機會。”
“你是魔修羅的長公主?”
她喟然一嘆,“是也不是了。我弟弟奪位篡權,我如今只不過是一介逃犯。”
“你已經遠離了故里?那還回去做什么?”
“為了那些忠良的舊部。聽說他們一直在等我回去,我若再有拖延,我弟弟便會殺光他們。”
“那你這是回去送死啊?”
她搖搖頭,“怪我太膽怯了。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逃,大勢已去,我已回天無力,又何以忍心眼睜睜看著那些族人們為我斷送性命。是時候了,我該背負起我該背負的東西,不能再逃避了。”
話音才落,她同時祭出一紅一白的雙劍,放在了他的床邊,“保管好它們,算是我最后一點心意。”
他埋首一看,紅的自然是兇兕劍,白色的那一柄必是塔尾劍無疑。
一想到她辛苦煅出神兵,最終卻反倒成全自己,他心里怎么都有些難承。
“你要走了……”強烈的感應撞擊著他的心房,他開始豆大豆大的垂淚,奇怪他小時候很少哭的,就算從樓上跌下,摔斷了腿,也未曾流淚,這兩年倒是凈為女子哭得不成體統。
“是,我要完成最后的封印,從今以后,魔修羅族再也不能出來為患了。”
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任由淚如雨下,任由自己不成體統,“不要走,你已經奪舍了,你是鬼族了,不必再回去!”
她輕輕一笑,并沒有多說半句,只是再度展開手時,手心多了一張以血書文的符紙。
他嚇得連連后退,“不,不可以,我不準!”
“阿月,忘了我吧,你還有嚴玨與秋泓,他倆一向對你很好,是你老是高墻閉鎖,不愿同他們打開心房。”
“不要……”
“忘了我,好好活下去。”金瞳中翻下兩行清淚。
竟是他不曾見過的悲戚。
他不禁猜想,她一定也很不情愿如此吧?
“如果這樣舍不得,為何當初你還非要拒絕我,為何我們始終不能有個結果?”
“想是,”她哭著笑著說,“有緣無份吧。”
符紙輕輕粘在了他的額頭上,這一回,他卻不避不躲。
是死心了吧?她感嘆。抹了一下眼淚。
“你念咒,我不會躲了。”
“阿月?”
“如果這樣就能免除你的愧疚,我可以當作從來沒見過你。”
念咒的指頭正要上,卻又忽然放下。
黃鞠塵警覺地回過頭去:“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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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黃的月亮掛在上空,燈影在隨風晃動。
屋中其余三人正在安眠。
一點點絲絲聲響從窗下涌入。
望著溜進門的這些黑蛇,他不禁奇了,“頭里操縱它們的魔龍不是已經死了嗎?”
她卻搖搖頭,警覺的看著某個方位,“那條魔龍并不是操使者,禍亂武考者,另有其人。”
他執著雙劍站起了身,雖多日未飲未食,但靈力高強者就算如此也依然可以安然度過數日,所以他并沒有什么大礙。
轉眼間,一道強壯的黑影破窗而來,嚴蘸月借燈一望,來人他竟然認得!
“蔣教習?”他吃驚地喊了一句,“你為何來此?”
蔣教習冷冷一笑,拔出刀來,鋒芒卻是直指著黃鞠塵,“長公主,別來無恙。”
原來他亦是奪舍后的魔修羅!
但為了完成計劃,才一直隱瞞心性,成日介以荒唐行徑示人,使人放下戒心。
和嚴蘸月的示弱簡直半斤八兩。
“怪不得每回武考都會出事,原來并不是偶然。”嚴蘸月細細回味著過往,輕聲囁嚅。
“原來你就是長公主私收的徒弟!”
“我可不是她徒弟!”他昂然道:“她的確教過我,但那是她有欠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