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阿寧的指引,很快他便找到了進入王陵地牢的機括。
機括被啟動后,自生出一條看似無限向下延伸的石階。
之所以說它無限向下延伸,是因為辛丑哪怕很用力的棱起眼睛,一樣也望不到頭。
他站在頂端,望著下面一片墨然的世界,害怕地咽了一下口水。
哪怕此時阿寧在耳邊告訴他,再往下便能看見奈何橋與轉輪王的十殿他都信,這樣的深入,像是沒有盡頭的被誰吞噬,是沒有終止的消失,至于消失后究竟去了哪里,就只有阿寧知道了。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終于開始走下臺階向目的而去。
管他盡頭在哪里,反正黃鞠塵也在那里,他輕聲告訴自己。
但可惜的是——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他的雙足終于不需要再向下探,眼睛因為適應了環境的亮度,逐漸能看清一些四周的情形——自己所構想的那副重逢畫面,并未立馬浮現。
黃鞠塵并不在臺階的盡頭。
因為臺階的盡頭是一片發腥發臭的死水潭。
四周的潮氣與惡息一樣逼人,在這種可怕的環境里,他險些就要窒息過去。
好在,阿寧扶住了他。
“公子隨我來。”阿寧的聲音很輕,卻能傳播得奇遠。
誰也沒有想到,王陵下方竟掩藏著一片如此寬廣的空間,而如此寬廣的空間居然只是為了囚禁一人。
跟隨阿寧,他一再克服,終究還是涉進了水潭里,水高過膝,又重又稠,稍微被攪動,無數惡臭便徑直奔襲進他腦中。
要不是阿寧一路牽著他,這樣的過程,他是很有可能進行不下去的。
畢竟,對于現在他而言,黃鞠塵也不過只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心上人爾爾。
走了許久,后來總算聽見了另一人的喘息聲,過了一會兒,見到些微光,再過了一會兒,那個手臂高吊,被終日幽禁在此的女子終于整個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松開了緊捂著口鼻的手。
因為他突然想到,自己面對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差一點就成了魙境君王的長公主,一個尊貴如斯之人,如今卻狼狽至此,成日介泡在這樣的濁池中,若是他再以這副嫌棄的面貌見她,那才真是大不敬。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油,照在角落里的唯一一盞油燈一直微微閃動著光亮,可以淡淡看穿她整個人大致的輪廓。
直到她緩緩抬起疲倦不已的臉龐,有關她的記憶,才有了一分復蘇的跡象。
先是心房處狠烈地撞擊了兩回。
接著是手,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
接著是腹中傳來由衷的悲涼感。
“辟邪芝,你怎么把他帶來了?快帶這人離開這里,你不愿他活下去了?”
“助教,公子已經找過大司巫了,我們救下你,馬上就能離開魙境,回到冥界了。”
“哪有那么簡單!你以為我弟弟會放過我嗎?”聲音又干又渴,像是枯了上百年的井中盤旋著的風聲,凄厲的像把盤旋著的刀。
“嚴蘸月,滾!”她又沖他怒吼道。
他舔了一下嘴,有些心疼,“如果你真的是長公主,為何還甘心被囚禁在此?”
她沒有作聲。
“你既然甘心被囚禁在此,正是為了等待我的到來不是嗎?”
“當然不是了,你別想的那么簡單。”
“那就是為了確認我能完好的離開,所以才甘心情愿至此了?”他不顧一切地朝前走,想離她更近些。
她卻出聲制止,“嚴蘸月,我身上有咒術,碰不得,一碰你就會被反噬,死在這里,到時我們誰都走不了。你聽我說,趁還有機會,回到我師父身邊,回到你應該回去的地方。”
“我可以走,但我必須向你確定,如果我走了,你還能茍延殘喘多久?”
“我會一直活下去,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氣。”
他輕輕一笑。
“黃鞠塵,你真是不會撒謊。”
這一次,依舊沒有答復。
為了他,養尊處優之軀竟甘心被囚困在此,比起身體上忍受的苦痛,更大的傷害應該直抵自尊吧?
知道她能為自己做到這種份上,他更加暗下決心。
“阿寧,給我雙劍。”
“公子你要做什么?”
“王陵之下,不該囤積惡水,此乃風水大禁。”
“公子的意思是……”
“這是幻術,而我已經猜到陣眼是什么了。”
“阿月,不要,我說過了,這樣你會被反噬的。”
這可真是黃鞠塵做夢也沒料到的事,那個人費盡力氣布下的咒陣,他居然能夠一眼覷破,由此可見,縱然失了記憶,聰明的人在該聰明時仍然不會甘落下風。
可這正是她最害怕見到的一幕。
“寡人本該將你殺死,以慰父皇母后之恩,但寡人到底是你的弟弟,可是打從心里敬你愛你的。外頭多少人想救你出去,他們那樣忠心可嘉,寡人合該成全,所以寡人絕不殺你,不僅不殺你,還要給那些人留下和你同埋在此的機會,惟有這樣做,才配當長姐的弟弟,以魙境新皇的身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啊。”
耳畔至今猶仍聽到他當時的惡笑。
那個怪物,就連囚禁與剝削都非要說成恩賞,他是如此喪心病狂,卻偏偏是她的弟弟,是大權在握的新皇。
所以她選擇留下,選擇茍延殘喘,選擇隱忍至底,因為死在那種人手中,太不值當。
就在辛丑將要動手的前一瞬,被吊之人突然發了話,“別動手,我有辦法能平安破除此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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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進行到一半時,忽然黑云漫天。
眾人抬頭一看,不知從何而來,居然是一頭體格碩大的兕。
以靈體御風,顯得迤迤然。
四下亂作一團,就連一直在禱歌的大司巫也停下了口中的吟唱。他細細地睨起眼睛,透過與眾不同的瞳仁,看見了端坐在巨物背上的三人。
此兕巨大的吠叫足以劃破三里云天。
大司巫沒有遲疑,收到信號,立馬開啟陣眼,他要平安地送這丫頭離開這片故土,遠離這些是非之地,縱然他深深清楚這將使他失去什么。
“你居然可以驅使劍靈到這種份上!”迎著風,辛丑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黃鞠塵淡淡地抬起眼眸,一邊打量著四下的風景,一邊緩緩地點了一下頭,“是。”
他眼神一暗,有所領悟。
釋放塔尾,吸干陣法的咒力,又釋放出兇兕,護送他們離開地牢。
“你早就想出了離開的辦法,只要讓阿寧為你尋來雙劍,便可以成功。所以,你是甘愿被困在此地的?”他不禁奇怪地問。她看了他一眼,同時抿了一下嘴。他終有所覺:“除了我,你還在等待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