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契約

沒有風，蒼穹的太陽似水里的月，溫吞、冰冷，暈染、墜成一團團濕寒的焰。暮川挎著弓箭，一手拿著斧頭，出現在冰面上，遠遠地看著樹本來在的地方，影子在腳下拉得老長。

他走到已經凍僵的少女跟前，看著少女瞳眸里絕望的神色，淚不自主地涌出眼眶，跪在地上，手緩緩地搭在少女的腕上，低頭無聲地啜泣著。

這里的太陽不會傾斜，但時間依舊在靜靜地流逝。不知過了多久，他終究還是停止了哭泣，坐在族人邊上，看著灰成一條線的天際，眉頭皺在一起。終究是想把族人帶回哀牢山的，更何況如今知道她是自己的妹妹。但是知道是自己的妹妹又能怎么辦呢？她已經不再是人，已經成為族人世世代代要消滅的對象。

想到這里，他看著被凍僵的妹妹，又開始流起淚來。為什么是你？你為什么要去剖開葫蘆？但是，轉念一想，自己不也是要去剖開葫蘆的嗎？如果剖開葫蘆的是自己，發現已經轉生成一個嬰兒的狐的是自己，自己要不要殺死眼前的嬰兒？他不知道，他很痛苦。

他平撫了情緒，恨起妹妹來，恨她被妖物迷惑，恨她自作自受，恨她延續了詛咒，更恨自己沒有改變這一切。想到這里，他站了起來，伸向妹妹脖頸的右手延展出一把鋒利的骨刀。刀刃幾經并到妹妹的脖頸，他閉起了眼睛，抿緊了嘴。過了一會，睜開眼睛，凝視著妹妹的臉龐，又看到自己手上的骨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垂下了手。

他又坐在了妹妹邊上，雙手垂在彎曲并攏的膝上，咽了口唾沫，久久地看著遠方。要不要殺她？為什么要殺她？是因為她變成了妖？是因為她使族人前功盡棄？可是身上會長出骨刀的自己正常嗎？可是現在自己還有族人嗎？他輕輕拍了幾下自己的臉龐，繼而重重地抽了幾巴掌，閉著眼，五指分開的右手緊緊地拂過臉龐，抽搐著，進而苦笑著，終究還是變成了痛哭。

他站起，對著灰成一條線的天際歇斯底里地喊。這里的太陽不會傾斜，一切依舊死寂成灰。“把自己的心給她怎么樣？”暮川看了眼一動不動的少女，想道，“不是說只要有人愿意獻上心，狐貍就可以得到救贖嗎？”

他懷著把自己的心獻給狐貍的心情慢慢走向少女，少女肌膚上的寒霜漸漸融化，肢體緩緩舒展。少女露出獠牙，朝他低吼，露出利爪的左手朝他胸口掏去。他一把鎖住了妖的手，皺眉看著眼前他的所謂的親人，斬釘截鐵地說：“我愿意把心獻給你，你是我們最后的族人。”

聽此，少女漸漸停止了掙扎，看著他，眉間淺淺舒展開，獠牙隱沒在唇間。她站起，立在暮川跟前，靜靜地看著他，手在他心臟的位置晃動了幾下，低吼著朝他呲了呲獠牙，轉身跳進冰面的裂谷之內。

他疾步跟到裂谷邊上，見裂谷已經延展成了冰面，她面朝上被凍在寒冰之中，雙眼閉合，面容祥和。

空中那輪溫吞的陽融化飄灑成無數藍橙相間的小小焰花，漫天遍地。“神說過，眾生皆輪回于修羅道場。”一滴淚消失在頷下，他手里捏緊著那柄斧，看了眼冰面之下的妹妹，轉身朝天邊走去，越來越小。

空中那輪溫吞的陽融化成了禽鳥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