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夏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你們怎么在這里？”

“來買紙啊。”雨夢說道，“昨日來晚了，賣紙的都收了攤，天色也暗了，干脆在這里住了一晚，本想著等天亮了買點紙就回去的，哪知道正好瞧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人——”

她的目光看了過來，靈夏被抓的有幾分羞愧，低下頭去。

雨夢從鼻息間哼一口氣，說道：“其實你不必騙我們，你直接說不想回家，小姐也是會讓你走的。”

“不是！”靈夏連忙否認道，“我不是擔心這個。”

她有著幾分猶豫，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我知道大小姐人很好，明明我什么都沒做，她也對我那么好。其實我不同你們說，是因為……我家里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雨夢道：“我聽說你是為了給父親治病才賣身的，難道其實是被逼才賣身的？”

“是我自愿的。”父親病重是真的，為父親治病的心也有，但是，“當時是下雨天，老夫人在我家借宿，可憐我家中貧寒，才說了尤家收奴的事情。我爹娘聽了，都很高興，家中孩子本來就多，家里因為這一場病，也快揭不開鍋了。老夫人愿意出五十兩，買一個奴，簡直是天上砸下來的喜訊。”

“那他們就把你賣了？”

“……”

靈夏尷尬地看了雨夢一眼，對方的神色中，有幾分不滿，大概是對她的軟弱也有些看不慣，“嘖”了一聲，扭過頭去，道：“換做我是你，那賣身錢我起碼也要拿一半。”

雨夢嫌棄地看了她一眼，道，“傻子。”

靈夏道：“家里的事，很難算清楚的，再說了，我進了尤府之后，也會有工錢……”

茶館里的人不少，卻是很安靜，小方桌上端著茶水，熱氣騰騰的往上冒，幾個文人模樣的人聚在一起，對著一幅畫評論，靈夏跟著雨夢上二樓，走過樓梯拐角，聽到對方說：“這事你別同我解釋，你心里要是一點都不介意，為何在方才，要同家里人說謊？”

靈夏的步子一頓，有些茫然的抬起頭，對上雨夢的視線，對方比她多上了兩格臺階，察覺到她停下，也回過頭來與她對望，雨夢說道：“不管出于何原因，拿你換錢是真。既然賣身契在你自己手上，如何決定，也看你自身。你若是不想回去，想去別的地方落腳，大小姐也會替你打點。”

靈夏捏著樓梯扶手的手指不自覺用力，問道：“大小姐……為何如此幫我？”

“老太太信佛。”

靈夏茫然道：“什么？”

“大小姐跟你也差不多，別看出生在富貴人家，從小啊，爹不疼娘不愛的，靠著老太太養大的，早些年老爺在外頭，家中上下都是夫人掌管，大小姐的日子還要更不好過……”

茶樓雅間的小門緊閉著，靈夏跟在雨夢后面，停下了腳步，有點不敢信自己聽到的話，她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好過，家中無論何時，都沒有她的存在。靈夏是干慣了活的人，自從弟妹出生，便一直在幫忙家中的活計。

她有時也會羨慕那些高高在上的小姐，總是穿著漂亮又昂貴的衣衫，肌膚也是如雪一般的通透白皙，只遠遠望上一眼，便覺得高貴又不可侵犯。

在她的想象中，挨打挨罵的，只有是下人才會遭受的日子。

“小姐。”雨夢推開雅間的門，一股香味飄出來，靈夏還未來得及仔細分辨，雨夢已經走了進去，自己也不敢停留，跟在她的身后朝里走。

里屋的茶桌上，鋪著一本書，書旁有一壺熱茶，兩盞茶杯，瞧著都是用過的，雨夢筆直地走到大小姐旁邊，在位置上坐了下來。

她這種行為看起來，真不像主仆之間的，但大小姐見了，也沒多說什么，只是抬眸望了過來。

“你也坐吧。”

靈夏有些理解雨夢的意思了。

老夫人是慈悲為懷，在老夫人身旁長大的大小姐，耳濡目染當中，也多了一絲柔和。即使是不用說話，那雙眼睛也好似天生帶笑，一對上，便有種說不上的舒心。

這樣的對比，叫靈夏覺得自己很卑劣。

她有些拘謹地走到大小姐身旁，慢慢地坐下，雙手搭在自己的膝蓋上，低著頭說道：“大小姐……我不是有意騙你的……”

靈夏偷偷看向尤凝，對方似乎沒有一點生氣的跡象，語氣平和地說道：“你的事情，我聽祖母說過兩句。彼時我還在想，你若是真的想回家，也好，我可以送你回去。但原來不是。”

“我不想再麻煩大小姐替我操心，所以……”

“你既然是想偷偷離開，又何必擔心同我說，我自然是會幫你的。”

靈夏揪著自己的衣擺，咬著唇不知該說什么。她已經習慣被人訓斥，因而此時也是靜靜地等待著，等大小姐責怪她。

“靈夏。”緊張之余，聽到一聲輕喚，她慢慢地抬頭，對上大小姐的目光，那眼神當中有一絲憐憫，看得她有些微愣，“我很想幫你。”

尤凝說道：“若是你還沒想好要去哪，可以再好好想想。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也不遲。”

*

這條河水很淺，映著河床有幾分碧色。河中央的魚沒有幾條，慢悠悠的在水中搖晃著。

靈夏在發呆。

她雙手抱著膝蓋，盯著河岸，像是能把它盯穿了，思來想去，還是不明白。

她并非是有意救大小姐的，還不過是以為小孩子打架，沖出去勸了一架。可是大小姐卻這樣對她好。

怕她被小公子記恨，帶她回了院子。又幫她拿回賣身契，還給她自由。甚至連日后都替她打算了。

只因為她無意當中，救了她一回。

哦，對了。

生病了，還給她看大夫。

靈夏又回想起，自己在家里的時候，回回病了，就蓋兩層被子，等冒了汗，自然就好過去了。

也沒有人會在她床邊等候，從睡意中醒來，時常看到的便是空蕩蕩的房間，與從窗外，安靜落下的斜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