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露重,白月如鉤,蟲鳴聲陣陣,現在已經六點多了,眾人都有些饑餓,杜思卓去準備驗“忘憂”術的材料去了。
離開時,頗為貼心地吩咐仆人去準備些吃食,給田弄、傅辛言他們這些世家子弟。后轉念一想,許是考慮到維系杜家樂善好施、懸壺濟世的醫者仁心,也讓下人多去取些餅、饅頭、米飯之類的吃食給圍著的平民們。
杜家下人擔心府里現在做來不及,趕忙去外面采購了一大堆,分發給底下里三層外三層圍坐著的人們。
當然,田弄、傅辛言等人的晚飯自是不一樣的,乃是杜家私廚親自亨調的,三菜一湯,一份米飯。雖聽著有些簡陋,但所用到的食材可是珍寶級別,可是只要嘗上一口……
“哇,好好吃啊!”
年紀小的陳標嘗了一口,杜家端上來的“開水白菜”瞬間驚呼,其實張國安、楊蘇和、袁珂等人也覺得很好吃,可他們畢竟年長了幾歲,沒有像陳標那般,只是在心里暗暗贊嘆了下:世家之人,食材用的是最好的,就連廚師的手藝也非比尋常,秘而不宣。
就這一道開水白菜,湯清而不渾,白菜脆而不軟,一入口只覺清爽而湯鮮。
程羨生也很是喜歡,不覺多嘗了幾口。
楚綰雖然喜歡吃好吃的,可她并不懂所謂的品鑒賞味,這佳肴在她口中,只是不過“好吃”罷了,沒有那么多的感嘆。
田弄、傅辛言等人一一放下了筷子,杜家仆人倒是行動有素,趕忙上前一一上前撤去碗筷,遞上擦手的帕子。
陳標擦了擦手,感嘆了句,“世家禮儀繁瑣,奢侈啊!”
張國安聽到后,趕忙回頭小小訓斥了下,“阿標,住口。”
陳標撇了撇嘴,冷哼一聲,很是不服。
半小時后,杜思卓端著一個香爐走了出來。
他彎腰行禮看向田弄、傅辛言,待兩人點頭后,對著眾人朗聲說,“‘忘憂’術乃我杜家禁術,此番驗香若真為‘忘憂’,我杜家自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李心怡看著香爐,有些微藍的瞳仁里閃過流光,不知道在想什么,現在的她不再哭泣,但滿身縈繞的痛楚,眾人一看便不由同情起了她。
只聽杜思卓繼續說道,“若身染‘忘憂’,一聞此香便可知。”
他走在了李心怡面前,看了眼李心怡,楊蘇和立馬上前,拱手行禮,“杜公子,斗膽一問,此香究竟有何功效?可會傷到身體?”
杜思卓擺了擺手,為幾人解惑說,“此香只對身染‘忘憂’之人起效,對于平常人,它并無害處,反會讓人心神放松,有紓解憂愁之效。”
陳標小機靈鬼追問,“那怎么個害處?”
“身染‘忘憂’之人,聞此香則頭痛欲裂,久久不絕,直至昏厥。需得睡上個三天兩夜,方能恢復。”
杜思卓平靜地說著,杜家史籍曾有記載過一個前例,一個壯年男子都耐不住這頭痛欲裂,根本熬不到昏厥之際,便自己撞墻自盡了。
他心生惻隱,這李心怡有病纏身、面無血色,一個小女子又怎能忍得了?
李光此刻特別擔心女兒身體,他直覺總覺得不對,擋在杜思卓面前,“先別急,先別急。若我家囡囡真被賊人種下了‘忘憂’,又該如何?她這般孱弱,你這豈不是要了她的命?”
陳標也是著急,蹲在李心怡輪椅旁邊,低聲安慰說,“心怡姐姐,你放心,我們肯定會保護你的。”
張國安、楊蘇和、袁珂上前,圍著杜思卓,眼神里滿是戒備。
這時田弄院長見此也趕忙走了過來,擔心張國安他們年少意氣,沖動了些。
“院長。”
“院長。”
看到田弄走來,杜思卓、張國安幾人連忙行禮。
田弄承諾,“老夫在此擔保,保這小女子性命無憂。”
杜思卓也明白了,轉頭對著李光鄭重允諾,“我杜家眾醫師定保你女兒無恙。”
李光握著李心怡手還在顫抖,不愿驗香,張國安轉身勸誡李光,“李叔。”李光讀懂了他眼里的意思,不舍松手,轉頭擦了擦眼淚。
杜思卓將香爐放在案幾上,然后掏出引火劑,一縷香煙瞬間迷上了他的眼,不過杜思卓并未身染“忘憂”,自是無妨。
此刻眾人皆屏息以待,楚綰目光也緊盯著香爐。
張國安幾人緊盯著香煙彌散的方向,看著李心怡,心里如有鼓鳴,忐忑的不行。
四周鴉雀無聲,就連不停鳴叫的蟲類都像是感受到了氣氛壓抑,不敢出聲了。
楚綰一心二用,耳聰目明,聽到杜家宅院內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正在思索是誰。
那人一聲‘哥哥’,瞬間道明了自身身份。
是杜嘉暄!
聽到妹妹的聲音,杜思卓急忙轉頭看向宅門口,心想她不是被父親關在府內了,怎么現在這般著急出來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杜嘉暄匆匆跑來,額前已有一層薄汗,“哥哥,父親說擔心你一人應付不了,讓我過來看看。”
說著,杜嘉暄手指纏著胸前垂落的一縷發,別無聊賴把玩著,一副很松弛愜意的樣子。
杜思卓身為兄長,又怎不知妹妹的小心思,她一路跑著來,就是為了掩蓋自己說謊,畢竟她啊,從小就是,只要撒謊便瞬間面色發紅,甚至手指會不自覺纏著頭發玩。
杜思卓看著五六米外的妹妹,了然地“嗯”了一聲。恐怕她又是扎暈了父親,偷跑了出來。
杜嘉暄羞紅了臉,看了眼程羨生所在的方向,見他無恙,就收回目光向著杜思卓那邊走,畢竟哥哥杜思卓可是在緊盯著她。
她已經撒了一次謊,萬不敢再惹哥哥生氣了。
只是她還沒走幾步,就猛然間頭痛欲裂,還以為是自己撒謊的后遺癥,想要忍忍繼續往前走,想著這頭疼來得可真是個好時候,正愁沒法子躲避哥哥責罰。
可她越走越不對勁,這頭痛怎么越來越痛了,仿佛有人拿錘子在里面敲擊,又像是千萬只蟲子在里面急速行進。
杜嘉暄臉色霎時一變,冷汗直冒,顫抖著聲音哭訴,“哥哥,我頭好痛……”
話還未說完,便直接蹲在了原地,她已經頭痛得走不動道了。
杜思卓剛開始還以為是妹妹的苦肉計,想要躲避他的責罰,正想拿出兄長的威嚴,教訓說,“妹妹,你這苦肉計可……”騙不了我。
他的話猛地啞然于胸,眼神也變了,殺意盡顯,因為他想到了:身染“忘憂”之人,聞此香便頭痛劇烈。
他急切地大跨步跑向妹妹,什么世家風儀都顧不上了。
傅辛言、田弄、程羨生也都起身走來,李光則守在女兒身旁,他要保護女兒,張國安等人雖然很是好奇所謂的“忘憂”,可是世家高門之女,他們這些平民不好上前,擔心引火上身。
杜思卓上前半跪著,伸手扶住妹妹的身子,讓她靠坐著,搭上脈一瞧,脈象平和,并無疾病。心里頓時不安得緊。
向來清和柔弱的眸子此刻也逼出了幾分狠厲,他撩起妹妹的長發,看向她的后頸。
果然……
原本白皙無暇的后頸,一朵刺青玫瑰甚是扎眼。
杜嘉暄此刻也耐不住,雙手攥成拳,一下一下捶著自己的頭,想要緩解些痛楚,哭泣說,“哥哥,我頭痛,好痛,好痛啊!”
聽著妹妹的痛苦聲,杜思卓心痛如絞,手剛要收回時,又不小心碰到妹妹臉上濕漉漉的,想妹妹已經多年不曾流淚了,如今這般倒讓他想起了當年母親去世時,躲在角落哭泣的小女孩。
“哥哥,哥哥。”
杜嘉暄一聲聲呼喚著,杜思卓無力地一聲聲應著。
此刻,聽著那邊的哭聲,李光心里雖有些同情,卻還是不由竊喜,“幸好,幸好。要真是囡囡,他該怎么辦啊?”
此時田弄院長關切開口,“可是‘忘憂’?”
杜思卓開口,頗為無助,想他杜家自詡醫術傳世,可救天下人,素有“活神仙”的美稱。如今卻對妹妹的頭痛之癥卻束手無策。
豈不是可笑至極!
“院長,確是忘憂。竟是妹妹染上了。”
杜思卓話語一出,眾人瞬間愕然,是誰?竟敢對杜家之女出手?而且,杜嘉暄的醫術有目共睹,能勝過她的醫者屈指可數,究竟是誰?
傅辛言此刻開口,高高在上地施舍了份關憂,“此香無解嗎?”
杜思卓停了好一會,才開口,“此香無解,無藥石可醫。現在只是‘忘憂’初現,若要徹底拔除‘忘憂’,更是要忍受比今日十倍百倍千倍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