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
楚綰剛躺在搖椅上,就見陳叢意走了過來,帶著些秋日的落寞,他的眉間總是帶著幾分大漠荒野的落拓,與他長于京內的出身形成極致的反差感。
“楚綰小姐,先生找您,請您去他的書房一趟。”
楚綰剛坐下沒一會,“忘憂”帶來的痛楚已經被她的身體而慢慢接受了,只是她累了,也不想走了,她搖著搖椅反問說,“可以不去嗎?”
說罷,又想了想,陳叢意不過是傳話的,他又能決定什么,“算了算了,我去。”她很討厭這種所謂的談話,根本沒必要。
可是她父親可是楚家掌權人,傅辛言的啟蒙恩師,堪為天下人之師。楚綰起身,留下搖椅還在原地繼續搖晃。
陳叢意跟著楚綰一路,直到楚綰進了書房。
楚綰推門剎那,默默吐槽了句,“真聽話啊!”
她對于他父親的教育可真是佩服至極。楚綰冷笑一聲,未曾掩飾的輕蔑被楚其恪一眼便看了個清清的。
楚其恪心中有怒,楚綰此番作為可太讓他失望了,身為世家未來的掌權人,竟將所謂的兒女私情放在了心頭上,沖動而愚昧,簡直丟了楚家的臉。
他靜心寫字,故意將楚綰晾在了一旁,楚綰見狀叫了聲“父親”,卻不見回應。
行吧!她明白了,他父親又是故意的。之前不攔著,現在是秋后算賬了啊!楚綰恭敬地站在下首,臉上盡是乖巧。
楚其恪難得地穿了件朱色深衣,宣紙透著淡淡的余暉,他站著光影柵欄間,明滅不變,看不出多少喜怒。
時間過了多久,楚綰也估摸不出來,只是隨意瞟了眼案桌上的宣紙,應有十來張吧!楚綰回想了下,剛進來的時候好像是兩張。
她輕咳了兩聲,楚其恪依舊不說話,楚綰屬實耐不住了,頂著有幾分倦容的臉對著上方的父親喊道,“父親,您是今日教我寫字嗎?”
她雙手張開撐在嘴邊,作喇叭樣子,看起來頗是有幾分童趣。她知道楚其恪最是恪守禮法,定不能容她這般。
楚綰竊喜,趕緊讓我出去吧!
楚其恪自是聽到了,淡定寫完最后一筆,抬眸看向有幾分好笑的楚綰。他眸色變了變,仿佛剎那間溪流匯成江海般浩瀚。
“綰綰,你知道我找你回來是為什么嗎?”楚其恪第一次主動挑明,楚綰有些驚訝,她一時間竟無法回答。
楚其恪看出了她的遲疑,“說吧,今日想說什么便說,無妨。”
楚綰趁著空,好好想了下該怎么回答,聽此便直說,“父親,我想是因為楚家無人吧!那位素未謀面的楚省姐姐,您精心教養十幾年,聽說在京外遇難,生死不知。”
楚綰可真是大膽,自楚省不幸遇難后,京內再也無人敢在楚其恪面前主動提及楚省的名字,老來喪女之痛、精心培養的繼承人……
聽完,楚其恪一笑,“看來你是信了他們的傳言,真是愚蠢!”
楚其恪抬手將一方鎮紙徑直朝著楚綰的方向扔去,楚綰看著飛來的鎮紙,不知是被楚其恪嚇得還是怎么,身體竟一點未動,站在原地迎著那飛來。
“咚——”是鎮紙打上額頭的響聲,微微有些沉悶,在她要落下的時候,楚綰竟還能反應迅速地接住它。
看了眼,沒壞,楚綰仰頭,只見她額頭上瞬間紅腫了一塊,四方狀鎮紙的尖銳處甚至劃出一道傷,割開了左側的眉毛。
鮮血硬擠著從缺口處爭先恐后冒出,楚其恪沉著臉,看楚綰是越看越生氣,“愚蠢!愚不可及!”
楚綰走了過去,將鎮紙放在他的桌案上,壓好剛寫的字,近距離看著父親說,“父親,我承認我并不聰明,可這世間沒有幾個人能勝得過您了。您對我的期待千萬不敢太高了。”
說這話的時候,楚綰很是心平氣和,沒有被父親輕視的不甘與憤怒,她沒有辯解,直接承認自己不聰明。
楚其恪站著許是累了,將她剛放的鎮紙移在另一側,拂衣落座,“楚綰,你可知現在京內是何局面?你不珍惜自己,甚至就連楚家你也不在乎,那你告訴我,你回來是干什么?”
楚其恪聲音平靜而嚇人,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意有所指,敲得楚綰腦殼叮當響,她看著他的眼睛,總覺得他什么都知道,她……
“父親,我只是想回來看看。”楚綰說的隨意,嘴角揚起的弧度在某一刻像極了那個人。
楚其恪不知從哪掏出一本舊書卷,泛黃的紙張,頁腳處已有些卷邊,他看了眼就直接扔給了楚綰。
“綰綰,天下人不只是你一個聰明的,戒驕戒躁,多看看。”
楚綰接住了,看了眼,連個書名都沒有,是什么奇書典籍啊!她壓下心中的疑問,說了聲,“您沒什么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楚其恪微微偏著頭,似睡非醒的模樣,正好掩飾住了眼里藏著的暗礁,“楚省亦或是楚綰,你們都存在一個致命缺陷。”
說到一半,楚綰還正想繼續聽下文,可惜楚其恪不再繼續說了,楚綰也只好悻悻然離開。
回到無涯居,楚綰頗有些無聊,只好又躺在了搖椅上。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暮色深了,天要亮了,一日日重復著,楚綰在無涯居度過了第一個春節,只是楚家人少,缺少節日的氛圍,她和楚其恪也只是在除夕夜那天聚在一起簡單吃了個團圓飯。
外面的鞭炮聲遠遠近近傳來,似乎帶著諸多人的祝福聲、歡笑聲,楚綰枕臂坐在長椅上,日光透過稀薄的云層,溫暖了大地。
她最近幾個月實是有些頹廢,不出楚家大門、不參加宴會、不想見任何人,她要將腦子騰出來,放空感受天地自然的和諧與生機。
她雖然斷絕了與外界的一切聯系,但是陳叢意依舊每日將京內的最新消息傳來,楚綰懷疑是她父親楚其恪的安排。
畢竟以陳叢意那種疲憊不堪、不欲多言的性子,每天說這么多話真是難為他了。
“杜嘉暄與程羨生結婚了。”
“傅家宴會,蔣家、田家、王家、蘇家等諸多二線世家皆被傅辛言算計,交出了家族權力。”
“孟家新舊掌權人已完成權力交替,孟左葉出人意料地從他弟弟孟右原手里重新奪得了家主之位。”
“傅辛言欲要恢復千年前嬴氏一統之局,并且正式對外宣告了他的身份——‘公子鏡’,以魏家為首的一眾世家不服,被傅家一一拔起,自此京內再無不平之聲。”
……
……
……
楚綰這個名字在京內愈發沉寂了下去,諸多天驕絕代紛紛登臺,你方唱罷我來唱,雖氣運有缺,不過他們也都發現了:英豪、天驕如雨后春筍般接二連三的蹦出。
這個局面對于京內掌權人可是極為有利的,廣納天下英才,為己用。
聽說,由傅家牽頭、舉世家群力成立了一個新學院——“京師堂”,世家子弟、寒門良才,皆可入學。孟長君、杜瑞等人都說,傅辛言可是走了一步好棋。
若他真能將所有天驕、絕代、良將、相才、謀士等收服了,千年前嬴氏一統的宏愿未嘗不可實現。
如今京內世家青年一代皆以入“京師堂”為榮,杜家杜思卓、杜嘉暄、韓家韓經白、孟家孟左葉、孟右原等人都已入了京師堂。
楚綰眼神有些空洞,她要做什么呢?又能做什么呢?
她回不去千年前,見不到想見的那個人,現世也沒有什么值得懷念的!她知道他們在布局,想要利用她,可是無妨啊!只要目標一致,無論過程是什么,她不在乎啊!
她只是很想去體會一下被愛的有恃無恐,那是什么樣的感覺?陪伴終老又該是怎樣的長情?行走在大道上那是怎樣的決心在撐著?她從不懼怕孤獨,只是有點迷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