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內
蘇喻醒來的時候,正躺在舒服的床上,雕花畫柱,檀香肆意,手指撫上,是如絲綢般光滑柔軟的被子。
公子鏡正在一側的榻上半寐,他聽到了動靜。
睜眼,看向一側,“阿喻,你醒來了?”
說著,公子鏡已經起身及至床前,蘇喻看見他,首先是驚艷與沉醉,他是她愛了那么久的人,可是再看,只見他的臉色卻是煞白。
“阿喻,”公子鏡伸手撫上她的眉,說道,“你瘦了很多?”
蘇喻起身,靠坐著,程羨生伸手遞給她個軟枕,她接過,靠在上面,聲音淺淡卻藏著諸多想念,“辛言,你看起來也瘦了很多。是因為京外那場戰嗎?”
一室靜香,辰光如耀。
蘇喻和傅辛言也是聊了很多,其實在初見他驚喜過后,蘇喻腦子里一直想的卻是“顧鈺”,他以命相護,她非冷血無情之人,又何嘗不會動心?
讓你動心的,不僅僅是愛情。
傅辛言問道,“阿喻,顧鈺沒有事,還活著,只是京內他不能留。”
他聲音徐徐,像是翻開那古書中最古老的詩篇。
吟誦最神秘的文字,“如今京內并不平靜,與京外的交戰還未結束,我希望你也能離開。我會安排人給你新身份,你可以好好生活下去。”
“我曾經以為,復興嬴氏皇朝是我的使命,也以為我可以掌握一切,肆意人生,守護好我想守護的人。”
“可是,你看,我還是沒能讓你好好的?”
“每一次你陷入危險的時候,我總是左右權衡,而你永遠是在我……”
“不,不要說了,我懂。我知道。”蘇喻打斷了傅辛言的話語,她知道他說的真話,也明白他心中也有了決斷。可是她真的很不想聽啊!
蘇喻感覺自己心里很酸,簡直就像是一壇陳年老醋被打翻,她努力揚起笑,伸手摸向傅辛言的臉,她說,“辛言,你知道嗎?我當年對你是一見鐘情。”
“當然,正如最常說的,一見鐘情不過是見色起意。我也很清楚,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喜歡你,是真的很喜歡你。”
傅辛言看著她的眸,說道,“因為這張臉?”話語薄涼卻更多的是不理解。
是啊!他不會理解一張臉又有怎樣的吸引力?
蘇喻點了點頭,很真實地說,“辛言,有時候我覺得,你和楚省真的很相似,你們自幼相識,都曾受教于她父親。當然,也都有著絕世容顏。”
傅辛言說道,“阿喻,你也很美。”
他雖然不清楚美對于一個女子,是有多么重要,可是無論是京外,還是在京內,他也曾聽很多人都夸過“蘇喻很漂亮!”
蘇喻看著他淡漠如同蒼山之雪的雙眸,“不,辛言,你不懂。你們的美,是錦上貼花,是高山之嶺,是美而不自知。而我,我從小就知道自己這張臉很漂亮,所以我用它做了很多壞事。”
“我當時憑著這張臉在那堆孤兒中,被一個婦人挑中帶回了府中,我終于擺脫了食不果腹的日子。我曾經因為這張臉,勾引了一個十幾歲的男孩,我有資格去上學讀書,獲得了更多的機會,能夠去看外面的天地,能夠學有一技之長。”
“我曾經為了一個職位,曾經用這張臉賄賂了……”
蘇喻說了很多,她將自己所有的過往陰暗與不堪,都一一揭露了出來,說這些的時候,蘇喻一直在看著傅辛言。
她在想會不會看到那種惡心、厭惡、嫌棄的眼神?
可是沒有,傅辛言的眼里什么都沒有。
說道最后,蘇喻的心愈發冷了,但凡有一點點在意,也不該是如此平靜啊!除非是漠視,像是一個陌生人般的無關緊要。
傅辛言看著女子的眼神從回憶的懷舊,一點點失去了光,就像是個行尸走肉般。
她說,“辛言,我也沒有想到,我這樣一個不堪卑劣到極致的人,也會全心全意愛上一個人,甚至不期望他的回應。”
“我們就此別過吧!這次,我想一個人走。”
傅辛言看著她,恍惚間只覺經年已過,若真是凡俗人,他們應該也能做一對令人稱羨的平常夫妻。
三日后
“夫人走了。”
李鈺登上城樓,站在身后稟報說。
其實傅辛言也猜到了她今日會走,他知道她不需要人送,所以就站在這里吧!看她走入人流,愿你余生平安喜樂。
敦煌城
楚省一身黑色運動服,戴著紅色的棒球帽,在一群人中顯得格外顯眼。
“阿楚姑娘,你來了。”
“阿楚姑娘”
“阿楚姑娘”
一路走來,工人們看到了都親切地打招呼,楚省同樣微笑著回應,霍光看到了,拿著根鉛筆,圖紙被他別在腰后。
“楚姑娘,今晚城主府舉行宴會,史城主給您留了邀請函。”說罷,霍光從皮夾克內襯口袋里掏出了那用白茶花描繪,金箔點點如星辰的素雅請柬。
楚省接過,眼中卻露出些詭異,但還是很禮貌說,“好的,我有空會去的。”
霍光似乎也只是隨手完成任務,沒有深究,只是看著楚省離去的背影,手中的煙不知什么時候點上了。
“嗨,大伯,你這是看上人家了?”一個有些俊俏的男子,不過二十出頭,摟著霍光的肩說道。
霍光不用轉頭,只聽聲音都知道是霍慶那小子,他一巴掌狠狠拍上小子的背,聲音粗啞,帶著這方土地的厚重,“大慶子,你這老大不小了,嘴上還是沒個把門,我看是該好好教養!”
霍慶瞬間感覺不好,想要逃跑,誰知霍光手上功夫很是了得,猛地擒住他手腕,反手背后,同時一腳踢向霍慶膝蓋。
“嘶……”
霍慶倒吸一口涼氣,當然沙子也是有的,他連忙求饒,“大伯,大伯,好大伯,我錯了,我錯了了,輕點輕點。”
楚省走出好遠,也能聽到霍慶的求饒聲。
最高處可達5米,深足有三十米,楚省方一踏入,眼中便露出了滿意,仰頭看去,只見一幅巨型畫在壁上熠熠生輝,這是她的作品。
壽川一戰,寄丘以三萬兵力險勝格魯部落。
他班師回朝的那一天,嬴皇于西城門處迎接,也是那一日,他終于得到了那個人的認可,大儒名士、老將遣兵絡繹不絕,他隱隱有成為帝國的第二個核心。
直到他二次出征時……
記憶似乎也模糊了,楚省轉頭瞥向一旁的四方桌,擺滿的各種型號的刻刀、畫筆及顏料,她沉思了一會,繼續開始。
粉末飛濺,戚戚簌簌的聲音在洞窟中回響。
女子眼睫低垂,手中的刻刀卻非常穩,她細細描繪著記憶中那人的模樣,“寄丘,寄丘,我望高山,山高不可攀,臥看地丘,丘深不可探。”
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在楚省的眼中,他是個完人,每一縷發都藏著三月風,指尖如冬日晴雪,那眉低處,是人間最美好的向往。
山中無寒歲,不覺已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