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城城主府

瀝青馬路上，只聽腳步踢踏陣陣，隔著老遠都能見到那一片光亮，紅燈籠高高掛，整條街都如同白晝般。

楚省一身黑色風衣，帶著夙夜的冷寂，如霜寒般的臉龐，映得人更顯幾分飄渺，她遞過請柬，踏了進去。

史城主眼尖，一下就看到了。

對著來人說，“今晚盡興玩，我去那邊看看。”

與之相仿年紀的中年人，皆向著楚省的方向瞅了眼，說道，“好呀，陳年美酒、美人相伴，定是人間好風光。”

一個個眼光昏昏，腦子里盡是些顏色廢料，卻總喜歡故裝風雅，史城主看了眼他們，沒說話，趕忙去尋楚省，“少主。”

楚省回頭看見了他，說道，“怎么回事？”

她不理解，之前來這里的時候，她就已經提前來信告知過她的來意，不想別人打擾。可如今他竟然拖霍光特意給了張請柬，邀她赴宴。

史城主在楚省的目光下，稍低了頭，低聲道，“少主，有要事稟報，您隨我來。”

說罷，楚省跟著他來到了一處古窯。

帶著歲月的暗白色墻面上，只見紅底黃花的窗簾格外純樸，青磚砌成的炕沿，有一男子背光而站，挺直的脊背，顯得這方天地都有些逼仄。

楚省看著那人轉身……

她眸光微閃，看向落后一步的史城主，“你……”

話未說完，便被程羨生打斷了，“你下去吧！”

史城主頂著楚省的注視，迅速離開。

他向著她走來，目光一如往昔，楚省看不太清，“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她繞過程羨生，轉身坐在了炕邊，炕沿上有一個堅果盤，瓜子、花生、核桃什么的都混著，楚省隨意捏了個花生，剝皮吃肉。

程羨生跟著坐在了一旁，即使到現在，他依舊是這般波瀾不驚。

楚省不懂，是不是天下間所有的男人都這樣？可以將自己的感情隨意的拿起、放下？他們可以肆無忌憚、一心一意專注于自己既定的目標，卻也會轉頭拾起曾經不要的東西？

不顧他人的感受。

寂靜的窯洞，似乎還能聽到外面眾人說話的聲音，楚省一心一意在吃東西，花生皮、瓜子皮都已經積了一手。

程羨生不開口，楚省不想在這耗時間，轉頭看向他，“說吧！現在你又想從我這得到什么呢？”話語里藏著極度的不滿與鄙夷。

他和她今天都穿著一身黑，坐在一起在外人看來，男才女貌，十分登對。

可是楚省知道，他們永遠是不可能的。

程羨生鳳眼微斂，濃密且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陰影，他臉頰瘦削，五官精致而秀氣，卻絲毫不沾女氣，楚省初見便是被這樣一副容貌惑了心。

“省省，你啊！”他伸手撫上楚省的長發，就像當年那樣，在他心中，還是認為她在耍性子。

楚省伸臂，剛握著瓜子皮屑的左手搭上他的袖口，直接不留情地拍開，程羨生這人有個毛病，十分愛護他這雙手，每次作畫前必定焚香凈手。

結束了，同樣。

他不會容許任何其他顏色、其他臟東西沾上手。他們在一起的兩年時間里，洗衣做飯都有專人負責，就算有時候阿姨不在，程羨生也只會清洗些蘋果，保證不被餓死。

做飯洗衣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對他的手的褻瀆。

瓜子、花生這些，楚省更是沒見他這人吃過。

楚省轉頭，看著他從口袋處拿了手帕，眼神十分不屑，“窮講究！”

楚省這話說的可是十分不客氣。

程羨生此時面色也是不好，眼里笑意好假，他偏頭，一把握著楚省右手臂，將她拉入懷中，低啞的嗓音透著不容置喙的堅定。

“省省，我在和你好好說話。”

楚省面色不改，仰頭回懟，“程羨生，是不是在京內待久了，你還真以為自己是權掌京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素衣宰相了。”

“別忘了，世家猶在。”

楚省這人，向來是戳人痛處，讓她不喜的人，她絲毫不會留情面。程羨生現在對她來說，就是一個陌生人，甚至有可能是她的“敵人”。

知道他的痛點，當然是要使勁踩了。

程羨生笑了，他這微微上揚的唇角，眉眼閑淡的樣子，要是被京內那些人看到了，恐怕早都瑟瑟發抖，不敢抬頭了。

可是楚省是誰？她自幼長于京內，楚家家主獨女，名師教導、文武兼備，可以說，她從未受過一絲苦。

也向來不知道“低頭”為何物。

別人怵程羨生，她可不會。

程羨生伸手掐著楚省的下巴，指印似乎要拓進她的骨血中，楚省吃痛，直接低眼說道，“放開。”

這人啊！有點權力就膨脹。

程羨生當年從來都是恭謹有禮的有識之士，在學校被老師同學連連稱贊，可沒想到，這才多久，沾上權欲的他，就像是變了個人，或者說，那也是他。

霸道到極致，不容他人置喙的自負，“現在連尊重兩字，你都不會寫了嗎？”

楚省見她說完，程羨生絲毫沒有動作，語氣更加生硬嚴厲。

“不會寫，你教我啊？”

程羨生說這話的時候，一點也不覺羞恥，反而有些驕傲。

他仰著臉，楚省感覺他的鼻尖似乎都要觸到她的臉龐了，她似乎都能感到他呼出的氣。

四目相對，程羨生眼中含笑，若三月桃紅。

楚省起身，意圖掙脫程羨生的鉗制，“你現在咋這般厚臉皮了？”

程羨生卻牢牢握住她的手腕，絲毫不給她抽離的空，嗓音含情似春水柔，“厚臉皮當然是用來追女朋友了。”

此話一出，楚省不由怔住了些。

外面糟亂的環境，也不由陷入了片刻寂靜，楚省只覺自己的心跳似乎都有些亂了。

她緊緊盯著程羨生的雙眸，程羨生也似乎猜到了她這般反應，任由她看，甚至還故意揚起笑，肆無忌憚地展示美貌。

楚省不說話，只是伸出右手，摸著他的臉，觸感極好，宛若上好的錦緞，一點瑕疵痘坑都沒有。楚省說，“你太會騙人了。”

說著，楚省手中卻不由使勁掐著他的臉皮，甚至還往外扯了扯。

程羨生散去虛偽的假笑，眸若點漆，原本深邃若淵，卻在其中找到了一個女子的臉龐，楚省看著他，他也在看著她。

燭火搖曳，空中似乎都傳來這北方的風沙，楚省只覺自己被埋在黃沙中，陷入了一場沙塵暴，不可脫身，她真的很想就此迷醉……

“走吧！”許久后，楚省方才開口。

程羨生不問去哪，直接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

楚省雙手插在風衣口袋里，很是颯爽，長發被風吹起，帶入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