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楚省沒少喝酒,這里的酒藏著經久風沙,初覺似枯葉,平平淡淡,入腸卻似焚起潑天大火,灼熱滾燙。
晨起,只覺天光乍亮,一時間竟有幾分迷醉。
看著米色繡紅葉的被面,棉花暖和的很,楚省想偷個懶,翻身看了眼時間,“九點五十”,算了,繼續睡吧!
熟練地將被子往上一提,蒙住腦袋。
被窩里還是暖暖的,這里沒有京內條件那么好,御寒只能靠燒火,炕在這里可是十分受歡迎的,楚省第一次在炕上睡的時候還有些不習慣。
不過,現在她可是好喜歡好喜歡啊!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楚省不想理,繼續睡。
誰知那人又繼續敲門,甚至一聲比一聲大。
楚省在床上翻來覆去,將被子搞得嘩嘩響,最終只能起身,從一旁的衣架上找來一件大衣,才去開門。
程羨生站在門外,搖晃著有些生銹的鎖,木門上的黑漆有些都掉落了,這里是一處無人住的故居,楚省來了,也只是簡單收拾了下。
他沒有想到,原來有一天京內錦衣玉食的她,也能在貧瘠土地上生存,甚至還過得不錯。
想著,程羨生不由眉眼帶笑,宛若高山冰泉千年蘊養初綻的雪蓮,楚省開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黃土地上,遠處是高低起伏的土山坡,入眼是他。
楚省的臉色說不上好,甚至帶著幾分薄怒,“干啥?”
程羨生看出了楚省的生氣,卻絲毫沒有幾分世事洞明的明理睿智,他說,“不請我進去坐坐吧?”
“在這里說?!背∫豢诨亟^。
“我看你好像很冷?!?/p>
程羨生真的很聰明。
楚省轉身,向著屋里走去,程羨生跟在身后,并且十分順手地帶上了門。
楚省沒有回頭,直接熟練地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厚實的墊子、蓋腿的毛毯,看起來無比溫暖,程羨生看到她腳旁邊就是燃燒的火盆。
心中不由詫異了些,她如今這般怕冷嗎?
京內就算是一般的世家子弟,自幼也是以天生地養的靈物蘊養己身,更別說她了。
楚省似乎也不想隱藏,詫異也只是一瞬。
“我如今可以說是風燭殘年,沒多少日子了。就算我想幫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p>
她話剛落,程羨生拿著火鉗的手有些許抖動,一時間竟沒夾住碳,任它“咚”一下掉地,滾到一旁。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現在又何必惺惺作態?”
楚省這軟刀子扎的比誰都狠。
程羨生彎腰,火鉗夾住那塊滾落的碳,重新將它放回火盆中。楚省看著那黑色大衣掩不住的腕骨,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他低眸不語,專注的樣子一時間讓楚省心中猜測萬千,時至如今,她看他,總不至于那般清白了,她會懷疑,會猜測,不信任他已成常態。
火盆中的火在碳的加持下,顯得愈發溫暖了,楚省的臉龐也映出了幾分暖色。
“你為什么不回京內?”
程羨生反問。
他眉眼干凈似乎依舊是當年初遇時的樣子。
楚省回道,“為什么要回去?”
她長睫微動,眼里閃出不滅的光。
“顧鈺如今就在京內,你不想報仇嗎?”
程羨生他知道。
顧鈺千里相護蘇喻回到京內,他也知道。
楚省問道,“殺了他就算報仇嗎?”
如果說是殺了顧鈺,一切都能回到最初,楚省覺得她一定會拼盡全力去殺了他。
可是,不是的,一切錯誤的開始,并不是顧鈺。
她當初選擇踏出京內的那一刻,其實就已經陷入了漩渦中。
之后,她更是帶著一腔孤勇,奮不顧身。
從在京外初遇傅辛言,到江大求學,再到環島實驗室,她的每一步都是錯的。
回首過去,其實她有很多次機會去修正,可是她沒有。
她信任她的父親,相信她不會害她。
她信任當年的那個少年,相信他即使離開京內,依舊是那朗朗清風。
她信任他,像個傻子似的要護住他。
她以為他很善良很干凈很純粹,她將一切陰暗都攬在自“”己身上。
愿意聽江覃書的話,只為他平安順遂。
她還以為自己真的是當年那個“重九殿下”……
程羨生不知道楚省在想什么,但終究是在怨吧!
他看著她,說道,“京外雖已休戰,但不出一年,必定會卷土重來。你不殺他,那便讓讓他死在戰場上吧!正好全了顧家的忠義之名?!?/p>
程羨生清冽的嗓音,工筆淺描,便直接定了他人的生死。
楚省聽了,心中并沒有其他情緒。
直接說道,“程羨生,我要的你給不起。”
程羨生自胸膛處溢出笑,他現在是在挽回吧!
應是的!
他很自信地開口,“省省,如今你只能靠我了。”
聽了他說的話,楚省第一反應便是冷笑。
簡直是天方夜譚。
她就算再怎么淪落,也不會將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個男子身上。
程羨生看著楚省冷笑,眼中漾出寵溺。
楚省看著他,有些嫌棄斥道,“少用那種眼神看我?!?/p>
她沒想到的是,之前那么多諷刺,他都沒有生氣,這小小一句吐槽,竟直接點燃了程羨生的怒。
程羨生長腿一伸,直接起身。
楚省只覺巨大的黑云壓頂而來,帶著雪山未融的冰寒氣息,他長臂一伸,直接將楚省抱起,然后瀟灑落座。
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只見她雙臂已熟稔地環在他脖頸處,指尖還能感受到他肌膚的溫度。
白皙的肌膚上染上一抹醉人的紅暈,只是眼神依舊清明,甚至有種超然世外的清冷,程羨生將他抱坐在懷里,看著她。
手不受控般摸上熟悉的眉眼,終究是變了。
楚省聽清了他的低聲呢喃。
松開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心口處,感受著他的心跳。
“程羨生,你有心嗎?”
聲音清淺而悲傷,像是久未見陽關的涼。
他眼神篤定而清澈,罕見的十足耐性,嗓音低沉而纏綿,“省省,相信我,好嗎?”
他說,“這一次,我不會讓你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