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如煙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猛的摔倒在地，她不管不顧的朝前方爬起，瘋了似的去尋找地上散落的發(fā)絲。

她本以為自己經(jīng)歷了這些事后早已可以平靜對待一切。

然而在看到妹妹最后留于世間的遺物被如此對待后，那顆麻木的心依舊在瞬間崩潰。

被大齊活剮的北境將士里，自然不會缺了那尊持槍而立的女武圣。

傻妮子還是那么倔強，永遠站在將士的前方，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前面。

“她說她很強的，希望你不要擔心。”

“她說她認輸了，讓你千萬別回梁國。”

“她讓我來找你，求求你不要忘了她。”

“她說……她害怕！”

薛如煙哭的聲嘶力竭，拖著身軀一步一步來到陳魚面前，揚起手狠狠的扇下去：“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害怕啊！！”

突然出現(xiàn)的老農(nóng)攥著她的手腕，悶嗒嗒的抽了兩口旱煙。

薛如煙并沒有掙扎，也沒有力氣去掙脫一尊巔峰武仙的手掌，她跪在輪椅前，軟塌塌的匍匐在陳魚的腿上，嚎啕大哭的模樣像極了孩子。

清風明月走了過來，立在輪椅兩側(cè)。

鬼仙老人慢悠悠從房間出來，靠在門檻上，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了輪椅上。

散亂的披肩長發(fā)微拂，陳魚靜靜仰望天際，嘴角稍稍揚起。

鬼仙老人低下頭，轉(zhuǎn)身回了屋里。

清風明月咽了咽干澀的喉嚨，各自回房間休息。

老農(nóng)松開了薛如煙的手腕，抽著旱煙離去。

空寂的院落里只剩下素衣青年和一個哭泣的可憐女人。

那一夜，青年眸中星光大作，仿若世間最璀璨的事物。

從梁國滅亡的剎那，天地間那尊無可匹敵的強者終于露出了破綻。

正義是沒有缺憾的，但人有，封子翼的確沒有出手，但是作為大齊國父的他，漠視了一場恃強凌弱的戰(zhàn)爭。

他站了隊，站在了大齊的那邊。

即便對方是恪守本心的圣人，他也只是大齊的圣人。

這就是陳魚一直在等待的機會。

在封子翼不知道的情況下，兩人已經(jīng)坐在天秤的對立面，每舍棄一樣東西，便會給天秤上加一枚砝碼。

現(xiàn)在，天秤終于朝著陳魚的方向傾斜了些許。

……

天機峰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陳魚來以后是五個人，現(xiàn)在多出個薛如煙，就變成了六個人。

經(jīng)歷了那一晚的瘋狂，一切又回歸于平靜。

薛如煙變得比任何人都要安靜，她就這樣跟在輪椅后面，端茶倒水，洗衣疊被，甚至將床鋪搬到陳魚的房間的角落里，時刻不離。

陳魚進了竹屋，她就在門口等候，一直到深夜對方出來。

兩人從未有過交談，卻仿佛心有靈犀般。

閑暇時，陳魚不再去看天空，而是靜靜的看著她的臉，似乎想從中尋找到一點慰藉，每看一次，眼底的漠然就多一分。

薛如煙囑托清風去山下購置了一些胭脂，借妝容來讓自己更像妹妹一些。

她甚至還會刻意扮演出癡癡凝望陳魚的動作，恍惚間，陳魚又看見了槐樹下的少女。

“有這個必要么？”陳魚收回視線。

“你需要我。”薛如煙摒棄了之前的妖媚，安靜坐在旁邊，整個人顯得乖巧單純。

那一晚，她從青年的眼中看出一些東西。

對方并非不在乎妹妹的死，相反，正是太過在乎，所以才不敢去觸及。

為此，她不惜用這種方式讓對方再心狠一些。

只要自己還在，對方就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北境慘死的姑娘。

她抬起頭：“你一定要贏。”

陳魚轉(zhuǎn)身進了竹屋：“我會的。”

不遠處，鬼仙看了眼旁邊氣鼓鼓的明月，無奈道：“你能不能把心思多放在師父身上。”

明月攥緊拳頭，紅著臉啐道：“他們這樣是不對的……不要臉！”

鬼仙捕捉到了這姑娘眼底的羨慕，嘆息道：“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清風比以前更好看了。”

聞言，明月撇撇嘴：“誰有空看他。”

“……”

正在舉大石頭的少年渾身一震，脆弱的自尊心再次遭受重創(chuàng)，嘴硬道：“你就是嫉妒人家搶了你洗衣做飯的活！”

明月冷哼一聲，轉(zhuǎn)身沏茶去了：“你要是敢告訴她茶葉放在哪里，小心我揍你！”

鬼仙看著小徒弟的背影，又緩緩嘆了口氣。

如果說以前他還不想管，現(xiàn)在他絕不可能讓明月再對陳魚有什么想法。

那是一個能斬斷情欲的恐怖妖孽，能成大事，但絕不會是個好歸屬。

或許只有姓薛的丫頭，這種甘愿成為某人替代的無情之輩才不會被他傷害。

“他現(xiàn)在能在你手上撐過幾招？”老農(nóng)從后方出現(xiàn)。

“六個月。”鬼仙回頭看去。

“這么長？”老農(nóng)從未有過波瀾的臉上，也是出現(xiàn)了一絲訝異。

“你誤會了，是老夫能撐六個月。”

鬼仙苦笑一聲：“拳怕少壯，歲月不饒人，老夫已經(jīng)老了，眼神渾濁，頭腦發(fā)懵，撐不了幾天了。”

他只是個八十余歲的凡人，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已經(jīng)遠遠不如三年前。

“所以他已經(jīng)贏了？”老農(nóng)放下旱煙桿。

“這如何能作數(shù)。”鬼仙看向一間竹屋：“我正在努力布下殘局，大概會有三十六道左右。”

他要盡畢生之力，給天機峰留下枷鎖。

既然是要救蒼生于水火，那便帶著整個天機峰的本事去，千萬別給山上丟人。

鬼仙算天謀地，從未出過錯。

這次也不例外。

十二年后的某個清晨，老人終于完成了最后一道殘局，然后再沒能從床上醒來。

享年九十八載，是喜喪。

清風明月強忍心中酸楚，將師父葬在了后峰。

此刻，大齊的鐵蹄已經(jīng)踏遍其余六國，氣運之力攜天下大勢如洪流般滾滾而來，無情碾碎了前方的一切障礙。

老農(nóng)在墓碑前坐了一個下午，出奇的沒有抽煙。

“好像有些來不及了。”

他抬頭看向天際，就在云端后方，似乎出現(xiàn)了一道璀璨的金門，那是破碎虛空的前兆。

金色仙門的下方，是大齊。

幾乎同一時間，竹屋的門緩緩打開，發(fā)絲斑白的男人推著輪椅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