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神之戰數百年后，離厄還是在自己的小河里自在地生活著，不曾挪窩。
隨著人類的發展，河兩岸由部落發展為村莊，逐漸喧鬧，離厄喜歡清靜，也不討厭熱鬧。
它每天在水里看著岸上人來人往，也樂得有趣。
偶爾還能混入集市，吃些人類小吃，更是快活。
因為有離厄的存在，這條河很少會淹死人。
有人不慎落水，它給送回去。
有人跳河自盡，它也給送回去。
人人都說河里有神明，甚至為它建了個廟觀，供奉香火。
離厄覺得，這條河里比天庭自在。
同樣在這條河里住著的，還有一群鯉魚，與它們生活在一起，讓離厄覺得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倍感溫馨，這也是離厄留在這里的另一個原因。
這天，離厄從河里看岸上的風景時，發現不知什么時候，身旁多了條鯉魚，離厄認得這條魚，叫二十三。
二十三也看岸上，但都是看一個人，一個女人。
女人在河岸彎著腰，皺著眉往水里看，似乎是有什么東西掉進了河里。
離厄不愛管這些瑣事，轉身要走，看到二十三還在盯著岸上的女人，便好奇地問道：“你認識那個女人?”
“不認識。”
“那你為何一直盯著她看。”
“她好看啊。”
“……原來如此，你慢慢看。”
離厄往自己住的方向游去，留下二十三在原地仰望河面。
原以為二十三僅是那天心血來潮，才那樣癡迷一個人類女子，可今日離厄再去賞岸邊風景時，發現二十三竟然還在原地。
同樣的姿勢，只是身上多了個玉鐲。
離厄上前。
“你怎么還在這兒？”
“那日我看她有東西掉進了河里，就去幫她尋了回來，今天她若再來，我就游過去還給她。說不定……”二十三害羞地轉了個身：“她還會把我帶回去養。”
“……你這樣的魚被人帶回去最多養一天。”
“為什么？”
“因為第二天，你就會變成魚頭湯。”
“……”
離厄陪二十三等了許久，從日上三竿，等到燈火闌珊。
二十三一直背著玉鐲，期待地看著岸邊。
第二天，第三天……
女人始終沒再出現，后來離厄也不耐煩了，再沒有陪著二十三在那處癡癡地等人。
約摸半個月過去后，離厄再回去想要看看二十三是否還在時，那處已經清清靜靜，沒了魚影。
干等不如放棄，向前才是真理。
離厄欣慰地覺得二十三還是個懂事的魚，沒有在原地死等，也就去其他地方游玩了。
隔天下午，陰雨朦朧，離厄的腦袋昏昏沉沉，只想睡覺。
在離厄將睡未睡的時候，卻在空茫茫的河流之中，聽到了一聲悲傷的祈禱。
“祖宗在上，神龍在上。”
“我還有未完成的事，還有未見的人，救救我，救救我……”
雨水沿著人類房屋的屋檐滴落，滴答滴答，與二十三的血水一起落下。
離厄趕到時，二十三的靈魂已從身體的束縛掙脫，穿過屋頂，與暴雨落下的方向相逆，向著云層深處飄去。
離厄無奈地看著那一點閃著光的鯉魚的靈魂，嘆氣。
“何必呢？”
“那個玉鐲被人拿走了，我還沒有還給她，就被人拿走了。”
“她可能已經不需要了。”
二十三沒有理會離厄，自顧自地一直重復著一句話。
“我還沒有還給她，就被人拿走了。”
哀傷的靈魂一直無法釋懷，靈魂的顏色漸漸變深，快要融入烏云之中。
離厄翻了個白眼，終是忍不住說：“我可以幫你。”
村莊中有個青年，名叫黃居剛，人不如名，整日病病歪歪，全靠大夫開的藥吊著口氣。
離厄常常看到他家中的妻子在外奔波買藥，每日每日，不是在買藥的路上，就是買藥回去的路上。
許是近日天氣不佳，接連的見不著陽光，這黃居剛一口氣沒提上來，今日就和二十三一樣，魂歸西天。
黃居剛一家老小正為青年穿著壽衣，旁邊擺著剛買回去的棺材，白布飄飄，嗩吶吹響。
人間白事最凄涼。
眾人把黃居剛放進棺材，一行人圍在棺材外面，和棺材里的人作著最后的道別。
里面的人卻猛地睜開了雙眼，坐了起來。
一時間空氣凝滯，眾人心臟似乎都漏了一拍。
待人們緩過神來，不止孩子，連五大三粗的男人都被嚇得雙腿直顫。
之間這死而復生的人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還我玉鐲來！”
沙啞的聲音陪著詭異的場景，來混飯吃的，悼念的，服喪的人紛紛逃散，只有妻子還在原地熱淚盈眶地站著。
她“哇”地一聲撲過去，抱住死而復生的丈夫，哭哭啼啼，無止無休。
可她的丈夫醒來第一件事，卻并不是安慰自己妻子，而是身穿壽衣，爬出棺材，跑出了家門。
于是那一天，村莊的所有人都圍在街道兩旁，看一個穿著艷麗服裝的男人，瘋子一樣跑到了一家魚鋪里，揪著魚店老板的領子狂吼亂叫。
世間奇景千千萬，這一幕可真新鮮。
之后村民的猜測從未間斷。
有人說是魚店老板和黃居剛妻子偷吃，黃居剛氣不過，就從棺材里跳出來要找他來打一架。
有人說是黃居剛妻子的愛夫之心感動上天，這才放了黃居剛回來和妻子團聚。
有人說是魚店老板偷了黃居剛妻子的玉鐲，才讓黃居剛死而復生地來找他討要。
紛紛紜紜的雜言碎語中，似乎都認為這事和黃居剛的妻子有關。
而此時這個引起眾人猜測的女人坐在床上，身披長發，靜靜地看著坐在桌前擺弄一個玉鐲的丈夫。
自從黃居剛死而復生后，病體自愈，身強體壯，再也不用買藥。
可黃居剛變得每日早出晚歸，神情語氣也不似以前。
他白日拿著個玉鐲蹲坐在河邊的石頭上自言自語，晚上也把玉鐲貼身存放，不讓別人觸碰。
妻子覺得黃居剛像是變了一個人，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人，她想起一些借尸還魂的傳說，每日躺在丈夫身邊都心驚膽跳，甚至動了去請村里的神婆來看看的念頭。
可是妻子與家中長輩商量后，卻遭到了一通訓斥，一說她玩弄巫蠱，不務正業，二說家事不可外揚，這才將妻子的念頭打消。
黃居剛數月如一日地在河邊揣著玉鐲等待，風雨無阻。
常有小孩朝他丟石頭，他不惱。
村民對他指指點點，他不煩。
終于，在一個和二十三重生之日同樣大雨瓢潑的上午，他見到了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女人。
來黃居剛所在村莊探親的女人手持油紙傘，急急忙忙地從河對岸走上橋，到橋中央時抬頭和同樣撐著傘的黃居剛對視了一眼，她禮貌一笑后繼續走。
“你……別走！我有東西要給你！”
聲音混著雨打樹葉的聲音，傳到女人耳朵里時已渾濁不清。
她疑惑地看了眼黃居剛，見他胡子拉碴，形容不整，心中頓時忐忑，只想快點離去，唯恐被奇怪的人纏上。
于是她一邊大喊：“你別過來！”一邊要往村莊里跑。
第一次和心心念念的人說話的黃居剛心情激動，面色潮紅，看起來更是猥瑣。
他沖著女人的背影喊道：“那你還會回來嗎？”
女人啊啊亂叫，在他看來卻是回應。
“那我就在這里等你。”
他看著女人離去的背影，抱著玉鐲癡癡地笑起來。
黃居剛撐著雨傘，重新坐回石頭上，滿懷期待。
從上午等到晚上，從大雨傾盆等到河水泛濫，黃居剛拒絕了前來拉他回家的妻子，獨自等待。
“快走吧，河水一直漲，等會兒會淹到你的。”
離厄在水中提醒岸上的黃居剛。
“不，神龍祖宗，她一定會回來的。”
“我等了這么久，回去之后怕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黃居剛看著手里圓潤光滑的玉鐲：“我不能走，我要親手把這個還給她。”
離厄知道黃居剛的固執，嘆口氣，轉身離去，不再來勸。
深夜，河水果然漫到岸上，不斷上漲，架在兩岸的拱橋也只剩一個橋頂。
黃居剛站在橋頂，執拗地往著女人離去的方向，直到體力不支，跌進了河里……
第二天，一夜暴雨過后，天氣晴朗，空氣清新，村民在河中發現了黃居剛飄飄蕩蕩的尸體。
一些人打撈尸體，一些人岸上觀望。
這是時隔許多年后，河中頭一次淹死人，村民們往日供奉的河神不知為何，這次沒有顯靈。
黃居剛的尸體被撈上來時，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只玉鐲，撲倒他身旁哭泣的妻子看到那只令丈夫失了心魂的鐲子，一把將鐲子扯下，砸碎在地上。
“她為什么沒來？神龍祖宗，我不想死，我還沒見到她。”
“鐲子都碎了，你還想干嘛？”
“我想去問問她為什么沒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想和她再說說話。”
“神龍祖宗，還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有一就有二，有二怕來三。
青龍嘆口氣，提醒二十三：“沒有輪回道的庇佑，鯉魚的靈魂只能重生兩次。”
“也就是說，再重生一次，你就會被趕出輪回道，從此無法再投胎，只能變成一個孤魂野鬼，等著自己靈魂的消散于天地之間。”
“即使這樣也沒關系嗎？只是為了一個碎鐲子？”
二十三的靈魂飄飄蕩蕩。
“神龍祖宗，我已經決定了。”
數百年之后，沒想到再遇到一次這種事的青龍，懸在醫院窗外的半空，看著病房里蘇醒的女孩，搖搖頭，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