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如此困惑,似乎他在她的生命中總是這樣突然到來,又突然離去。這次,他為什么還回來?她確實是一點兒也不清楚的,她甚至會疑惑,眼前的人是她記憶中的人嗎?或許,她從前并不真的了解他。
這些困惑蓋住了一些別的小情緒。
她確實很難過。這種突如其來,讓她生出許多復雜的情緒,讓她措手不及,去機場見過之后,所有的——心里亂糟糟的一些東西,最終都匯在發(fā)泄性的哭聲里。她感到累極了,她哭了很久,哭得很累了。
她就那樣睡著了。
他在等待她的詢問,在等待她的發(fā)難,她卻只是哭,哭得那樣委屈、傷心,他也忍不住掉了眼淚。但他無法安慰,他只是拍拍她的背,甚至不敢抱住。他何嘗不是一樣地慌亂呢?他并不知道要如何解釋,但他只知道,他可以回來了,那就一定要來找她,就算她不原諒他,或者已經(jīng)開始了新的生活,他也只要見到她就好了。只要見到,就好了。
她的聲音漸漸轉(zhuǎn)為低低的抽泣,然后是均勻的呼吸聲。她實在太累了,這三年堆積起來的,壓著的東西,一下子從心中卸下。他靜靜看著她,像從前一樣,她喜歡畫畫,那是一個完全屬于她的世界,她有時畫完畫也會累得一下子睡過去,歪在他的肩上,他就靜靜看著她。
他們之前沒有什么話語,總是大段大段的沉默,但他們都喜歡那樣的沉默,有時就那樣靜靜地對視,看著各自眼睛里的宇宙。
似乎是兩幅畫互相凝視著。
他錯覺他們又回到了從前,他不想把她吵醒,所以一動不動,就這樣站著,手只是輕輕護著。
什么也不需要多問了,他知道,她的心情應該和他是一樣的,他知道的,只要她來了。
可是,只有當這種時候,不用說話,他們可以相通,一旦醒來,他們無法那么輕易越過這三年。她一定有了她的新生活,她有了許多沒有他參與的記憶,她有了一些新的習慣,她想過許許多多的新問題,也有許多新的煩惱,還有新的朋友,以及她的新世界。
他并不會因為曾經(jīng)而可以那么輕易地進入她的新世界。但他想好了,這次,他要多多地說話,說給她聽,這三年的故事,還有曾經(jīng),她不知曉的故事。
無論你會不會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他希望這沉靜的時刻能夠久一些,就這樣靜靜站著,就十分美好了。
他想起離別的那個時候,是個很慌亂的夏日。他那時以為他再也回不來了,他以為他再也看不到她了。他想到,她知道了一定會哭得很傷心很傷心,和現(xiàn)在不一樣,他知道那會是一種絕望的傷痛。他希望她只是普通地為失戀而傷心一會兒就好了,還能開始新的戀愛就好了,沒有那樣沉重的負擔,理所當然地去擁抱新的美好就好了呀,慢慢地忘記他,就好了。
是的,那時,他得知自己可能時日無多,慌亂得不知道怎么面對她,他只是留下那樣一個冷漠的、沒有解釋的分手短信,他就馬上逃離了。
現(xiàn)在,他死里逃生,那個成功率很低的手術,萬幸是成功了。他從知道自己有活下去的希望開始,就一直抱著這樣的信念:去找她,去找她!或許正是這樣的信念讓求生意念更強烈。
當他恢復了一些,他便馬上回來了,他這時才害怕起來,她還會在那里嗎?她還在那里等我嗎?
現(xiàn)在,他似乎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但是他也知道,這一切需要重新來過。他不愿用過往的經(jīng)歷來使她心痛,他希望,這次仍然會有一個美好的開始,一種美好的重遇,可以有美好的現(xiàn)在,可以承諾美好的未來。
吹起一陣風,她猛然醒轉(zhuǎn)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他懷中睡著了,暗自怪自己不爭氣,好像還是如此安心地相信他。她馬上掙開他的懷抱,退后幾步,臉上是陌生而冷漠的神情:“說吧,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我,我……我有很多話要說,可以嗎,詩宜?”他突然很害怕他之前的感覺是一種錯覺,是不是他的回來是對她現(xiàn)在生活的一種打擾呢?他小心翼翼起來,生怕自己會做錯什么,有了一種虧欠之情,便無法如曾經(jīng)一樣那樣自如地對話了。這之中還是不得不生出隔膜與生疏。
意外地是,她聽了他的話,繃著的臉直接笑了:“你都直接打電話讓我來接你了,你還要這樣問我?”她居然會覺得他那樣地小心翼翼是可愛的,她果然是無可救藥啊!
他也笑了,盡管她的話語里還帶著慍怒,但他感到莫大的寬慰,似乎得到了寬恕與原諒。一下子,他們的距離又近了起來。
她轉(zhuǎn)了身,還是往前走著,他看著她的長發(fā),比以前短了許多,在后面扎著簡單的馬尾,由天藍色的發(fā)帶系扎著,她還是習慣性地把頭發(fā)捋到耳后。她今天穿的是淺綠色的長裙,腰后系著蝴蝶結(jié),已經(jīng)有些散開的痕跡了。
他還是跟在后面走。似乎,不面對面,他又可以坦然地把那些心緒都說出來了。
“詩宜,這三年,我很想你!”
“詩宜,我真的很想收回我當初的話,我從沒有想過要對你說那樣的話,但那個時候,我不得不那樣說?!?/p>
“詩宜,你過得好嗎?”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她都只是聽著,看不到表情,不知道在想著什么呢?然而,這句話一問出,她突然轉(zhuǎn)過身,答到:“不好,很不好!”
她是在怪他的?。?/p>
但是,她停頓了一會兒,低下頭去,低低地問著:“你呢?”聲音低低的,“你好嗎?”手掩飾性地摸著耳后的頭發(fā)。
他的心中突然就涌溢著滿腔的幸福感。
“我很好,真的,很好!”
“很好啊,那就好,挺好的。我知道了,你之前離開是有難言之隱,你不愿意說也算了。我從接到你的電話開始,心情一直是復雜的,我想我對你的執(zhí)念,更多的是一種想知道答案的執(zhí)念吧。我每次都覺得我好像可以放下了,但還是想知道那個答案。我也猜過,可是你說你過得很好,那為什么不聯(lián)系我呢?不得不承認,你回來了,我還是很高興,見到你,我還是會暗暗高興。但我也高興,這個省略號,可以有句號了。無論你有什么原因,我都好累啊,猜得好累啊。那么,現(xiàn)在就比較正式地說再見吧。我也可以這樣說一次了?!?/p>
他的心像過山車一樣,又從峰頂?shù)?,他想說,他想慢慢把這些事情說給她聽,要她別這樣急;他想確認,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去重新開始,失去了過去,但可以有現(xiàn)在,有未來。但他所有的希望一下子變灰了。他不能責怪什么。他捂著心口,那兒有點疼,或許是手術的后遺癥還沒完全好。
她沒有注意到異常,很決絕地轉(zhuǎn)身走了。這次,他沒有跟過來,也沒有挽留的話語。
他只是說不出話,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心口也越來越疼,他不得不在旁邊的花壇邊坐下,慢慢讓自己平復下來。
三年,于她而言,是另一種慢性的心絞痛。時時發(fā)作,無處著落。
當之后,她了解了真相,又將怎樣地責怪自己呢?請快點告訴她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