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風嶼確實是遇到了麻煩。
千盛鎮是云劍仙門附近普通人聚居的小鎮,無人監管,流動人口很多,魚龍混雜。柏風嶼不愿久留,很快就置辦好了東西,提前一天來到仙女湖。
傍晚的陽光依舊暖融融的,仙女湖上泛著粼粼的波光,湖中央的仙女雕像冷眼看著這個世界。
柏風嶼正準備搭個臨時營地,只聽見不遠處傳來了兵戈之聲,抬頭一看,湖對面似乎有幾人在戰斗,因為隔著湖中雕像,沒有人注意到另一邊的他。柏風嶼仔細看了看,似乎是幾個黑衣人在圍攻一個纖細的少年。
捫心自問,柏風嶼并不算是什么古道熱腸的人,特別是經歷過那段堪稱黑暗的時光后,他對別人的閑事更是興致缺缺。
只是……他們實在是太吵了。
抬眼看了一下,這群黑衣人看起來不過是隨手就能解決的雜兵,閑著也是閑著,隨手幫一下就算是行善積德了。
柏風嶼如神兵天降,很快就幫那少年解決了黑衣人,少年很有禮貌地向他道謝,仔細一看,柏風嶼才發現她是個女的。
算了,姑娘家出門在外,女扮男裝圖個安全,也是情理之中,柏風嶼沒再多問,便轉身告辭,那人卻繼續問道:“請問仙師,云劍仙門怎么走?”
“向東走不遠就是千盛鎮,鎮上有車夫,十枚銅幣,或者半個下等靈石。”
柏風嶼回答得不卑不亢,幾乎是一種本能,他并不想與這人有過多的接觸,她實在是太奇怪了。仙魔之戰后,原本的修仙界崩塌,墜入人間,靈力四散,原本地下的凡人也終于有了修仙的機會,這世上的人,哪怕是從未修煉過,體內也多多少少會有些天地靈力。
而面前這個少女卻是空的,她就像個無底洞,空空如也,卻能吞噬一切,這讓柏風嶼十分不舒服。
那少女卻不依不饒,向前踏了一步,她的瞳孔漆黑如深夜的海面,不帶一點光澤,用一種沒有感情卻又故作嬌柔的聲音繼續問道:“不知仙師可否順路?路上結個伴也算安全。”
不對,這氣息不是修士,不是凡人。
是魔修。
柏風嶼手中劍光大盛,向那少女魔修刺去,那魔修咯咯地笑著:“晚啦,仙師,晚啦。”地上黑衣人的尸體炸成一蓬蓬暗紅色的血花,細長的花瓣蔓延生長,扭曲融合成了黑泥流淌的空間。
魔修的身形隱匿在了黑泥之中,慘白的臉上是難以抑制的興奮:“是個天資不錯的小子呢,乖乖成為我的一部分吧。”
漆黑的空間內,腳下彼岸花盛開,竟然別有一番美感。
柏風嶼有些著急,這結界困不住他,只是破陣需要時間,若是耽誤了和師姐的約定就麻煩了。
“咯咯咯,小公子,這就是亂做好人的下場呀。”魔修的肉體消失了,精神卻宛如幽靈一般環繞著他,不停地說著些擾亂人心的爛話,“這世道啊,總是好人不長命,你看你也是一表人才,真實可惜了……哎,原來是在這兒等人啊,嘻嘻,你的好妹妹怕不是等不到你咯,你說說,這世上為什么會有人那么愛管閑事呢?我啊,最討厭好人了。”
“說完了?”柏風嶼聽得無聊,“我幾時說過我是好人,只是嫌他們聒噪,倒是被你誤會了。”
沒有回音,魔修似乎就這么不見了。
只有安靜盛放的彼岸花。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魔修的臉上的肉被裘昭昭捏在手里,一臉委屈巴巴的樣子,“我看到他在等人,就想逗逗他,誰知道他在等你啊。”
裘昭昭不松手:“就算不是在等我,你也不能害人。”
“天地良心,我可從沒害過人,那群人死也是死在自己的心魔手里。”
時移世易,滄海桑田,裘昭昭總覺得很多東西都變了,但有一個人卻似乎一點變化都沒有。
幻魔危如雅,一如既往的,是個壞東西。
近年她消停了不少,五百年前的她,無論是在修士還是在凡人眼中,都是個麻煩又可怕的存在。
危如雅是個特殊的存在,她原本是仙修,卻道心損毀而墮魔。瀕死之際的奇遇,讓她和魔域最為神秘莫測的心魔結界神魂合一,心魔結界出,被吞噬者會被她引出內心最深的黑暗與欲望,要么墮落,要么瘋狂。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會淪陷。
比如裘昭昭。
她們相處的融洽,并不僅僅因為危如雅曾經是她的師姐,更是因為她從不勸她從善,兩個人的相處模式甚至和危如雅墮魔之前沒什么太大的區別。只是見面的時候需要避著些其他修士罷了。
裘昭昭是個很隨性的人,她不介意危如雅做什么,只要這壞東西不惹自己生氣就行。
她本身就是個有些頑劣的人,以前也沒少在云劍仙門搞惡作劇。
而且危如雅說得沒錯,行的端做得正的人,并不會怕什么心魔結界。
危如雅嬉皮笑臉的,任由裘昭昭捏著:“我還以為你早就死哩,沒想到你只是變弱了,害得我偷偷確認了好久。”
“我裝的。”裘昭昭手腕上的鐲子亮了一亮。
“這個好玩。”危如雅去拽裘昭昭的胳膊,“給我也整一個。”
裘昭昭一巴掌拍掉了危如雅的爪子,往后小退了一步:“不給。”
危如雅輕哼了一聲,她本來也不是多么想要:“所以你裝成小弱雞,是為了不傷害那孩子的自尊嗎?”
裘昭昭未置可否,轉移了話題:“所以,他的心魔是什么?”
“我看不透他。”危如雅漆黑的眸子有了一絲波動,“不愧是你看上的人。”
“看上?我跟著他,只是因為有事罷了。”
危如雅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裘昭昭曾被她騙入結界,那一日,漆黑之中,彼岸花叢之上,升起了一輪明月。
當年的裘昭昭總是跟在她那驚才絕艷的師兄身后,以他為目標,從資質平平的外門弟子,一路爬到他的身邊。
傳聞中她修的是有情道,寄情于一人,以之為目標,她才能修煉得如此之快。
危如雅也是這么認為的,可她沒想到,那個男人死了,她卻還活著,不但一點異樣都沒有,身邊還又有了個男人。
裘昭昭隨便找了個地方一坐,沒再理會危如雅,入定修煉了起來。
危如雅并沒有離開,她實在是太好奇這個能被裘昭昭看上的臭小子了。
而且為什么總覺得自己從哪里見過他。
他也太像那個人了吧,裘昭昭還真是專一,喜歡的人都是一個類型的。
結界之中,彼岸花盛開,除此之外,漆黑一片,再無他物。
有裘昭昭在,危如雅不敢把柏風嶼往死里玩,但是適當增加難度讓他稍稍成長一下,裘昭昭應該是沒意見的。
結界中的黑泥宛如有了生命一般,突然開始蠕動,有些惡心。
柏風嶼皺著眉,踮腳踩在花瓣上,既然看不清周遭,索性閉上了眼,放出神識,掌握整個結界內的靈力流動。
他的神識覆蓋面之廣,令危如雅感到震驚,明明是個筑基期的小子,神識范圍卻絲毫不亞于金丹大圓滿,怪不得裘昭昭會對他這么上心。
真是個有趣的孩子。
然而,裘昭昭卻巴不得危如雅把他玩死,只要這小子死了,夢里的一切預言就都不會發生。她也不會欠什么因緣,可以回洞府繼續安心修煉。
五天后,一道青色的劍光憑空劃破虛空,直指危如雅。
入定中的裘昭昭睜開眼,只見那柏風嶼遍體鱗傷,清瘦的臉在血跡的映襯下更顯蒼白,眼神卻是一如既往的凌厲而又凜冽。
他要殺危如雅。
危如雅怕自己不小心把柏風嶼搞死,匆匆躲閃了一下,便飛速離開了。
柏風嶼拄著劍,艱難地立在那里,眼睛幾乎就要閉上了,模糊之中,他看見了走過來的裘昭昭。
“師姐……”
“唉。”裘昭昭嘆了口氣,雖然覺得這小子死了的話能省很多事,但親眼見到他傷成這副模樣,還是有些不忍心的,“好好休息吧。”
“是幻覺嗎……”
“不是幻覺。”裘昭昭捏了個清心訣,給柏風嶼稍稍清潔了一下,讓他的傷口不至于感染,在她思考該用什么姿勢扶著他坐下或者躺下的時候,柏風嶼突然向前一倒,狠狠地摔在了裘昭昭懷里。
經過長期的戰斗,他的神志似乎已經有些模糊,站都站不穩,幾乎是出于本能地抱著裘昭昭溫軟的身體,喃喃道:“太好了……沒有…遲到……”裘昭昭臉突然就紅了,想推開他,卻發現他已經暈過去了。
趁著裘昭昭給柏風嶼簡單處理傷口的空檔,危如雅已經腳底抹油溜了,走之前還留下了她的通訊靈石。裘昭昭收了石頭,懶得理她,以后還有的是機會算賬。
雖然身為女性,但背一個成年男子走路對裘昭昭來說,還是很容易的。
回到鎮上,找了家看起來還不錯的客棧,裘昭昭把柏風嶼小心地安放在了床上。
他傷得很重,除去皮外傷,他的左肩似乎被什么有毒的東西貫穿了,流著黑色的血,甚至連經脈都有損壞的跡象。
危如雅也真是的,要么就搞死,要么別搞,整得半死不活的像話嗎。
外傷很簡單,喂些丹藥,再包扎一下就好,她以前沒少干這些活。至于他肩上的毒素,裘昭昭也清楚得很,危如雅所有的毒,她都有對應的解藥,只是處理起來稍微麻煩一點罷了。
收拾完這一切,已是深夜,柏風嶼尚在昏迷。
他的經脈好像也受到了損傷,危如雅下手可真夠狠的,不過也還好,并未傷及根本,還有救。
裘昭昭把柏風嶼扶著坐了起來,裘昭昭也盤起腿坐在了他的對面。
修為的壓制讓裘昭昭的靈力很輕松地就進入了柏風嶼的經脈之內。
修復按理說是很順利的,如果不是柏風嶼體質特殊的話。
他的經脈,和師兄一樣。
罕見到連師尊都叫不出名字的特殊經脈,天生便是修煉的天才,卻也因此,在每次渡劫的時候都會承受比別人高出數倍的痛苦,也更容易被心魔所困。
這也是師尊讓師兄選擇無情道的原因之一,可是為什么,鄭懿行要阻止柏風嶼修煉無情道呢……
一分神,裘昭昭的靈力就遭到了反噬,喉頭一甜,一口血便吐了出來。
懶得收拾,裘昭昭忍著疼,只想趕緊幫他修復完好好休息。
裘昭昭忘了后來發生了什么,她只記得自己幫柏風嶼修復好了經脈,實在是累的不行,居然往后一仰就這么睡了過去。
然后她做了個夢,夢里楊柳依依,有一人白衣負劍,立于薄霧中。
“師兄!”
前方的人聞聲回頭,卻是柏風嶼。
裘昭昭嚇得睜開了眼,卻沒想到正對上陽光下柏風嶼琥珀色的眸子和眼角的淚痣。
“我見師姐嘴角有血……便想著幫師姐擦一下……”柏風嶼本來有很多話想說,但聽到裘昭昭那一聲師兄,卻又都憋了回去,“謝謝師姐幫我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