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大人,你少拿著假的令牌來唬我,你怎么可能拿得到大理寺的令牌?”曹萬祖自然不相信祁澤會拿到大理寺的令牌。
“呵,這令牌到底是不是真的,曹老爺心中想必早已有了答案。”祁澤輕笑一聲,“本官能不能拿到大理寺的令牌,這要看本官的本事。”
“本官替大理寺卿葉大人轉達命令。”祁澤冷喝道,“方家與曹家之事只屬人命,無關其他。此事全權交于刑部負責,如有異議,大理寺將會上報圣上,求圣上定奪。不知曹老爺可聽清楚了?”
“不可能,這方家的家產是曹家的,誰也帶不走它。”曹萬祖呆怔片刻后瘋狂吼道,轉身就要不顧庶弟們的阻攔踏進方家大門。
但祁澤用輕功身手敏捷地跑到曹萬祖身邊,一腳把曹萬祖踢到幾十米開外。
“看來曹老爺沒有聽清楚,葉大人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南楚尚沒有抓獲犯人后和談的案例,此事交于刑部去辦,既然犯人已經抓獲,那方家和曹家便再無瓜葛。曹老爺這么做,是要蔑視王法,無視圣上嗎?”祁澤緩慢地收回腿,淡然開口道。
曹萬祖被祁澤突如其來地一踹,摔到地上眼冒金星,想要說話卻只是虛弱地伸出手后就又無力地放下。
曹家庶弟們看到都愣住了,片刻后才反應過來連忙跑到曹萬祖身旁,伸手將曹萬祖扶了起來。
“大哥,你沒事吧?”
曹萬祖搖了搖手,虛弱不穩地站了起來,指著蘇菀青說道:“你知道你為什么會淪得如此下場嗎?如果你不逞能,不幫潘氏頂罪,你就不會成為人人唾棄的殺人犯。雖然是她目不識丁讓陳姝中了朱砂毒,但她還不是在后院里好好地活著。縱然你博覽群書,還是毀在了她手里,所以女子讀那么多書做什么?如果你也在后院里不出來,你就不會是這個下場。”
蘇菀青抬起頭看著曹萬祖,眼睛無神,所以是她錯了嗎?但這時一個溫涼聲音傳來。
“曹老爺此言差矣,人們常說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依本官看實屬妄言。”祁澤慢慢踱步到女子旁邊,“女子通文識字,而能明大義者是一家之幸。男子在外忙碌政事,女子在內相夫教子,明理之妻才能教養出大義之子。”祁澤低下頭看著女子,“而方夫人便是這賢德之妻,方家之福。”
蘇菀青怔愣地看向眼眸溫潤的祁澤,一時無話。
祁澤心中沉思著:這也算是她對自己的心理安慰吧。
曹萬祖陰鶩地笑著,說出了可怕的事實:“但這是祁大人一個人的想法吧,女子再怎么有才華還不是進不了朝堂?沒有用武之地,那英雄便不再是英雄,只能等著被這世俗所淹沒。世間女子皆是如此,這一切不會因為祁大人三言兩語就會有所改變。”
這番話似千斤重的巨石,狠狠地壓在了祁澤心頭上,讓她心中大為觸動。祁澤皺起了眉頭,她知道曹萬祖說的都是對的,但她心中就是不甘與憤恨。
她抬腳就要走到曹萬祖面前,想要給他一個教訓,但被地上的女子拉住了衣袖。
“祁大人不用為了臣婦如此。他說的是對的,這世道本就如此,不會因為一個人而做出改變。”
祁澤聞聲停下,心中也充滿了無力感,沒錯,她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祁澤看著地上雙眼無神,聲音寧靜的女子半晌,開口道:“抱歉,我沒有保住你。”
雖然曹家覬覦方家的家產不應該,但方家的的確確欠曹家一條命,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方家也必須出來一個人為曹家償命。
同時,她也看到了自己將會面臨的事實,她和蘇菀青一樣,有著的悲慘命運。
女子卻笑得寧靜,“祁大人能幫助方家,臣婦感激不盡。臣婦明白的,這是方家欠下的債,必須讓方家來償還。臣婦不介意去牢房,出來頂罪也是臣婦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的嗎?所以做出了這個選擇,主動受死嗎?祁澤沉思后,便看向楚凱南,楚凱南看了一眼祁澤,無可奈何地揮手讓官兵帶蘇菀青離開。
一旁的曹萬祖看到后就要腳步蹣跚地走過來阻攔,“不行,刑部不能帶走她。方家還欠著曹家一條命,不能就這樣完了。”
身后尖嘴猴腮的庶弟拉了曹萬祖一下,“大哥冷靜,現在這里這么多人為方家撐腰,我們急不得。方家的財產遲早會是曹家的,我們這就回去向太子殿下求助,太子殿下會幫曹家的。”
“對,回去向殿下求助,殿下肯定會幫曹家的。”說著,曹萬祖就把手搭在那庶弟的肩上,腳步不穩地離開。
趴在窗沿上的易星軻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地說道:“曹萬祖還真蠢,方家的事情失敗,曹家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慕容晟怎么可能還會幫曹家?沒有派人滅口已經很不錯了。”
孟言錫看著步伐紊亂的曹萬祖,搖著扇子瀟灑說道:“所以這次曹萬祖回去就沒有再來要方家財產的機會了。曹家已經被他們兄弟幾個揮霍一空,曹萬祖雖是個工部郎中,但也經不起他們幾個折騰。再加上慕容晟從中作梗,恐怕曹萬祖這個工部郎中也干不了多長時間,曹家也到了氣數將近的時候了。”
窗沿旁的兩人無所謂地說著一個家族的興衰,似是看透了一切。茶桌旁的紫衣少年優雅地拿起茶杯,垂眸一直看著下面那一襲靛藍色錦衣的身影,最終撇過頭去。
心中也輕念著:第一次感覺無能為力,在為自己將要面對的事實而感到悲傷嗎?祁澤,這就是我們一起見證到的,蘇菀青的結局。不過,這個結局,還真是在人意料之中啊。
祁澤聽著曹家人的對話只是淡淡一笑,慕容晟會幫他們才怪。
這次大理寺是在昭正帝的授意下辦的事,慕容晟自然心里清楚。為了避免露出破綻,慕容晟根本就不會再去派人為曹家指點,而且恐怕避之不及,急需撇清關系。
不過這為曹家指點的人是誰?祁家已經在她的監視下不可能會是祁琛,那又會是誰呢?
而且為什么要從方家動手,方家如今只剩下弱小婦孺,毫無還手之力。那些家產慕容晟也根本不需要,那又是為了什么呢?
思慮片刻后,祁澤想到了什么,猛地抬頭,“祝余,蒼術,追。”
祝余蒼術兩人聽到祁澤的命令,紛紛一愣,讓旁邊的官兵疏散看熱鬧的人群,自己急忙跑到祁澤身邊。
“主子,追什么?”蒼術不由疑問道。
“有人偷偷地去邊關給方敬梓報信了,如今邊關形勢混亂不明,你們把報信的人給阻攔下來。”祁澤冷聲道。
方家是沒有可圖的地方,但方敬梓是邊關糧草押運官。如果有人給方敬梓報信方家不安的事,方敬梓絕對會提前回來,那邊關戰事就會因此受到影響。
曹家來方家鬧事的時間太巧了,像是故意在吸引著別人的注意力,估計在這段時間里已經有人趁機給遠在邊關的方敬梓報信,擾亂軍心。
如今方家的事情已成定局,即使方敬梓回來也無法做出改變,那還不如把人阻攔下來。
茶樓上的闕煜看到祁澤對祝余蒼術下達的命令,就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慵懶地站起身。
“走吧,我們該走了。”
孟言錫轉過頭,“夜闌,不繼續看戲了?”
“不用了,方家的戲已經結束,沒有可看的必要了。我們只用靜靜地等待最終的結果就好。”紫衣少年悠閑說道。
窗沿旁的兩人對視一眼后,就站起身跟著闕煜離開了。
在浮生閣,祁澤正看著兵部的公文,祝余蒼術兩人就回來了。
“怎么回來這么快?追到人了?”祁澤翻過一頁說道。
去邊關追人,雖說對方也剛剛才走,但也是有備而去,肯定速度會很快。祝余蒼術兩人少說也要追一晚上,但這才過了一個時辰,就追到人了?
“主子,追到了。”祝余拱手回道,見祁澤抬起頭看他就接著說道,“屬下去追的時候是追到了人,但那個人已經死了。”
“死了?”祁澤不由皺眉。
“是,屬下摸了一下尸體,尸體還是溫的,應該才剛死不久。”
剛死不久?那就是那個人前腳離開,祝余他們就追到了地方。但這個人會是誰呢?
“知道了,蒼術,我吩咐你的事調查到了嗎?”
“主子,屬下派去調查的人已經遞來了消息,說給曹萬祖報信的是王家。”
“王家?”祁澤低頭念著這兩個字。
同時在辰月樓,紫衣少年依舊坐在窗前的茶桌旁,看著窗外意境遼闊的風景,聽著商陸的報告。
“主子,人屬下已經殺了。”
“知道了,退下吧。”闕煜順勢拿起桌上的一個茶杯,倒了杯茶。
祁澤這小丫頭雖然盯住了祁家,卻忘了還有王家。慕容晟可不止祁家這一個勢力家族啊。
“是。”商陸依令退下。
孟言錫不由疑惑問道:“夜闌,這次慕容晟借助曹家來方家鬧事,恐怕沒有給方敬梓報信這么簡單吧?”
“確實沒有。”闕煜悠閑地喝了一口茶,“慕容晟想要給方敬梓傳信主要還是為了擾亂邊關戰事而已,沒有糧草支撐的南楚軍隊不堪一擊。”
“那慕容晟借此擾亂邊關戰事做什么?邊關不穩對南楚來說只有害無益。”孟言錫皺著眉頭問道。
“呵,你忘記了。”闕煜唇角彎起,“當時西魏擾亂泗河城的原因。”
“我當然記得,擾亂泗河城不就是因為西魏和東滕的朝政聯合嘛。”孟言錫不在意地說道,接著便好像想到了什么,神色驚恐,“你……你是說?”
“沒錯,這南楚將來不會這么平靜了。”闕煜慵懶地站起身,眸中帶著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嘴角勾起,隨性恣意,“慕容老頭還是老了,頭腦沒有之前清醒。接下來南楚會發生的事肯定會很有意思,我們拭目以待。”
在浮生閣,祁澤站在屋檐下的走廊上,看著外面天空中的云卷云舒,心中也不由平靜下來。
祝余蒼術的武功不差,能比他們提前一步殺人的也只有闕煜的人了。這次方家的事處處都透露著詭異,恐怕事情不會簡單。
闕煜想必也知道了,所以便提前動了手。他是南楚名將,邊關不穩對他而言不算什么好事,出手阻攔也說的過去。
這次方家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楚家,姜家都沒有發生什么意外。那慕容晟的目的就值得考究了,根據她在泗河城時得到的消息。南楚之后恐怕不會平靜,雖然之前慕容晟和慕容脩一直爭斗,家族勢力愈發分明,南楚似乎也沒有多么平靜。
但這次之后要發生的事恐怕會讓南楚的境況更加糟糕,并且超過他們所有人的預估。而她也會變得更加危險吧,畢竟沒有一個皇家人的支撐,將來的路只會愈加坎坷,如履薄冰。
如果真的到了那時,她又該怎么辦?
此時祁澤低下頭看到在兩塊兒狹小的磚縫中,一朵小野花正在努力地探出枝頭。磚縫中的泥土黑暗潮濕,外面的世界充滿著陽光雨露。即使生存環境再怎么惡劣幽深,也在努力汲取陽光是嗎?
外面的陽光很溫暖,也許只要努力一下就能生長得很好。
祁澤不由笑出聲,轉身離去。
不管將來怎么艱辛困苦,終會有辦法的。她注定不會受人擺布,輕易死去。既然將來什么都改變不了,她能做的就只有準備好一切,迎接挑戰。她不能思考將來怎么死去,但能思考死去前的那一刻怎么活得絢爛。
在刑部大牢,一襲淡藍色長裙的女子安靜地坐在硬板椅子上。大牢幽暗潮濕,空氣中仿佛都充溢著沉悶的濕氣。但女子端莊溫柔的姿態好像是坐在方府的涼亭里,沉靜從容。
一個抱著被褥的年輕清秀的獄卒走來,打開牢門把床褥整齊地鋪在床上。看到女子后,便說道:“小人已經把床鋪好了,方夫人可以休息了。”接著便有些臉紅,“大牢里都是這樣,這個牢房已經是最干凈的了。小人受楚大人吩咐,若是方夫人有什么需要可以對小人說,小人必定會做到。”
這個牢房確實是最干凈的了,這里有一個小窗戶,隱約還有陽光透過來,把整間牢房都照的微亮。雖然空氣沉悶潮濕,但里面沒有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周圍也沒有令人膽戰心驚的犯人慘叫聲。
新換的被褥還很軟和,這里還有一套干凈的桌椅,墻角也沒有臟亂的雜草堆,一日三餐都是干凈新鮮的飯食。
說起來犯人有這樣的待遇,也算是頂好的了。但終究沒有外面自由,沒有方府生活精致,所以獄卒才會這么不好意思。
而這些對她而言已經很好了,她也不能奢求什么。女子柔和笑著,“謝謝獄卒大哥。”
“哪里?方夫人身份尊貴,說這番話是折煞小人了。小人只是按照楚大人的命令做事,哪里擔得起夫人的謝意?”
女子聞言便柔和一笑。
“對了,夫人的藥就要熬好了,小人這就為夫人端來。”獄卒彎腰說完,便離開了。
不一會兒便端著一碗藥過來,放在桌子上便離開了。走之前還把門打開著,沒有關上。
女子看著桌子上的藥半晌,便站起身倒在了墻角。剛把碗放回桌上,就聽到了帶著一絲溫涼的聲音。
“怎么把藥倒了,不喝藥身體怎么會好?”
女子轉過身看著門口那一襲靛藍色錦衣的男子,“祁大人,你來了。里面請,請恕臣婦這里沒法招待大人。”
祁澤走進去,坐在椅子上看向女子,目光灼灼,“為什么不喝藥?”
蘇菀青抬頭看了一眼祁澤,便又低下頭。
看女子不回答,祁澤便接著問道:“是因為你得的病?在為了生下碩明留下的病根?”
女子驚訝抬頭,伸出手捂著小腹,沉默片刻后說道:“是,祁大人是男子應該不會太明白。女子的這種病是治不好的,為了生兒育女留下的病根一輩子都治不好。”
“所以你就放任你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是嗎?”祁澤看了一眼床下那偷偷藏起來的染血手帕。
“祁大人應該明白的,現在我名譽掃地,根本不可能出這個牢房。既然如此,那就沒有救治的必要。反正已經淪為了這種地步,又何必去茍延殘喘。”女子神色平靜說道,眼中沒有一點對死亡的害怕。
“你會死。”
“我知道啊,在生下碩明難產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會有那么一天。”
“不害怕嗎?”
“怕,當然怕。本來是很害怕的,但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害怕都已經不重要了。”女子一如往常地柔和一笑。
“你難道就不想念碩明嗎?”
“想啊,怎么不想?就是因為太想,才害怕讓他看到我死去。”女子嘴邊的笑意慢慢消失。
害怕在她死去時,看到碩明震驚無助的模樣,如今從方府出來,碩明就看不到了。他也能健康長大,她就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