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沒有說話，他低垂著眼睫，不敢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突然，他伸手給了自己一巴掌。他一點也沒有留情，力道大得連遠處都能聽到清脆的掌聲。

他清雋白皙的側(cè)臉迅速紅腫起來，甚至五根手指印都根根分明。

“對不起，小檸，剛剛是我失控了，這件事情我之后會向許老師說明的。”

許星知傻了，她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會發(fā)展成這個樣子。她的心情就好像是乘了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一下子飛躍到云端，一下子又落到了谷底，摔得粉碎。

她看著他臉上毫不留情的巴掌印，覺得這一巴掌好像不是打在他的臉上，而是打在她的臉上。狠狠地擊碎了她的幻想和驕傲。

大可不必，你若是實在不喜歡我，也不必露出這副難堪的表情。世界上寶貝我、珍愛我的人多了去了。

她擰頭毫不留戀地走了，一走就是整整四年。

*

“那個時候回想起來，真的是幼稚得可笑。”許檸輕輕地揚了揚嘴角，眼角有閃現(xiàn)的水光：“這個電視劇的女主角好像許星知，可惜她畢竟不是電視劇的女主，那時候的感情隱秘且美好，正因為它只是我們生活的一角而非全部，所以才顯得格外珍貴。”

你以為你看的是別人的故事嗎，其實真正能打動你的只有你自己的青春，那時候你才會知道，什么叫做“愁腸也須百結(jié)死，回憶如刀可殺人”。

許檸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終于轉(zhuǎn)過頭看著一旁的穆清，她眼睛里閃動這連她自己都不曾發(fā)覺的希冀：“所以，你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哪怕一點點的，喜歡過我？”

過去了這么久，哪怕她遇見過這么多人，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千帆歸來，兩人再次有機會在清醒的狀態(tài)下面對面地獨處，許檸發(fā)現(xiàn)在她胸腔里不停跳動的火焰，名字還是叫“穆清”。

她無比冷靜地意識到，她真的喜歡他，喜歡了他好久好久。

穆清慢慢地攥緊了拳頭，連指甲深深地陷進了肉里都沒有察覺到。比起心中的鈍痛，他手心里的又算什么呢？

他是個懦夫，他不敢愛，也不能愛。

“沒有嗎？一點也沒有嗎？”

許檸眼睛里的光在慢慢消散，好像是被清風(fēng)吹皺的湖水，破碎的光點將慢慢地浸沒于深不可測的湖底。

穆清緊咬著牙關(guān)，額上的青筋都跳了出來，一邊是許檸期盼殷切的眼神，一邊是待他如父兄的老師，心中的天平起起伏伏，他最終牽住了許檸的手腕，像是大海里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小檸，你再給我一段時間。”

許檸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他話里的難言之隱和有所保留。

有點失望，但好像又松了口氣。

她斂了眉，收回了自己的手，沒再說什么。電視里的電視劇還在播放，觀看的人卻是截然不同的心思了。

“夜已經(jīng)深了，早點睡吧，穆教授。”許檸起身，向穆清點點頭：“這段時間，辛苦你照顧爸爸了。”

她又叫回了原本那個顯得生疏刻意的稱呼。

穆清啞了嗓子，心里有一塊地方突然就空落落的，像是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冷風(fēng)呼哧呼哧地往里面灌，吹得他血液都要被凍住了，渾身僵硬發(fā)麻。

“小檸，我...”他想說些什么，又突然發(fā)覺，自己什么也說不出口。半晌，他點點頭，也跟著起身：“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穆教授，我雖然這么多年沒有回來了，路還是記著的。”許檸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姿態(tài)落落大方地婉拒了他。

既然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又何必牽扯這么久。

學(xué)會斷舍離，不要花費過多的精力和頭緒在不值得的事物上面，是她出道以來，最大的收獲和經(jīng)驗。

幾年沒有回來郁城，這個生她養(yǎng)她的城市有了些許變化。

靠近學(xué)校附近的路邊上原本擺了很多家路邊攤，美味又實惠，后來可能是因為要整潔市容，城管便勒令這些攤子全部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路邊新修建起來的一排房子。配色夸張的“新風(fēng)美食城”的霓虹燈牌立在頂上，在夜色中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店鋪還是那幾家店鋪，老板也還是那幾個老板，但是感覺卻不是那個感覺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許檸雙手插著口袋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偌大的街道上只有幾輛車從她身側(cè)飛馳而過，作為唯一的行人，她倒是得到了難得的喘息時間。不用害怕被人認出來，不用擔(dān)心身后有沒有狗仔偷拍她，不用考慮正常的生活方式被人打攪。

在劇場拍戲的時候，日夜顛倒已經(jīng)成為習(xí)慣了，在這個點兒，她倒是沒有什么倦意。沿著街道慢慢地走，今天一天在她腦子里積攢的東西太多了，她需要一個時間來放空自己的大腦。

等她慢慢走到自家公寓樓下的時候，心里那塊沉甸甸的石頭已然輕了一大塊。許檸的心情好了一點，推開大廳的門，等電梯，然后上樓，剛走到門口，她發(fā)現(xiàn)在房門前蹲著一個黑黢黢的東西。

她被嚇了一下，差點以為自己記錯了樓層。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放輕腳步，上前一步，仔細打量了一番，發(fā)現(xiàn)是個人影。

宋沛之在樓道間不知道蹲了有多久了，長腿長臂地蜷縮在一起，他把腦袋支在自己的膝蓋上，闔著雙眼，眉頭緊鎖，睡得不太舒服的樣子。

“小沛，小沛？”

許檸輕聲喚醒了他：“你怎么在這里，我不是早就叫你回家休息嗎？”

宋沛之本來睡得就不深，被她一喊，立馬就醒了，頭發(fā)被他睡得亂糟糟的，像一只炸毛的小狗。因為姿勢不正確，他的左眼充血，布滿了紅血絲，看起來又慘又可憐的。

“你一個人，我擔(dān)心你。”大概是剛醒的原因，他的聲音很啞，像是低沉的鼓點上加了一點兒沙子的顆粒感，聽得許檸耳朵都忍不住酥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