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
狀元村處于青山綠水間,阡陌交通,屋舍錯落,黃發垂髫,炊煙裊裊,一派和樂,似乎并未遭受大劫。
裘元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躺著家中。
他家位于太平山麓,背靠青山。太平山被卜天憲推倒,原本該天塌地陷,村毀人亡。幸而村頭一白眉老僧坐鎮,任外界多大風雨,也影響不到村里。
村民將白眉老僧視為觀音菩薩化身,對其禮敬有加,紛紛搶著要款待老僧。
就在爭得不可開交時,一黑臉和尚帶著裘元來到了狀元村,一見白眉老僧頓時面色一變,最后垂頭喪氣地走到白眉老僧跟前,畢恭畢敬地道了句師父。
這下好了,村民雖不認得這黑臉和尚,但都認識他背上趴著的裘元,見黑臉和尚與白眉老僧相識,只好讓白眉老僧住到裘家。
雖紛爭已平,但村民淳樸,家家戶戶都送來了瓜果蔬菜,堆滿了裘家小院。
老仆裘安一見裘元昏迷不醒,當即大驚失色,幸而白眉老僧道裘元只是昏迷,并無大礙,這才令裘老丈安生,將白眉老僧和黑和尚鳩摩治請入了院中端坐,奉上茶水瓜果。
不過多時,裘元悠悠醒轉,見老仆裘安一臉憂色的看著自己,不由得心中一暖,連忙起身,忽然聽到院中鳩摩治的聲音。
“師父,弟子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敢偷偷跑出寺了。你老人家大發慈悲,就放過我一次吧!”
說著又是賭咒又是哀求,令人聞之傷心,見之同情。
裘元大奇,世間還有人治得了黑和尚鳩摩治?看他一副老鼠見到貓的神情,定是十分懼怕那人。
裘元定睛瞧去,只見院中花木扶疏,一張潔凈石桌旁端坐著一位神情和藹的白眉老僧,慈愛的看著鳩摩治。
后者則是束手束腳地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裘元心中一動,想起了卜天憲囑托,暗道:“想必這位就是金剛寺的般若大師吧!”
白眉老僧似有所覺,轉頭朝他所在的廂房看來,鳩摩治也轉頭望來,見裘元站在窗前,當即驚喜道:“裘小弟,你終于醒了!”
裘元呵呵一笑,拱手道:“讓佛兄擔心了,還未謝過佛兄背我下山的恩情。”
鳩摩治著惱道:“些許小事,有甚可謝來謝去的!你們讀書人,就是文縐縐的禮數多,忒煩人了!”
裘元微微一笑,也不應答,轉身走出廂房,來到院中,朝白眉老僧下拜道:“裘元謝過般若大師救全村人性命之恩?!?/p>
白眉老僧笑道:“裘施主如何得知老衲法號般若?小徒可未曾向你引薦老衲?!?/p>
裘元坦蕩道:“大師法眼如炬,一切如大師所料。只是長輩有命,不得泄露其中關竅,還望大師恕晚輩不答之罪?!?/p>
“呵呵,裘施主果然是光明磊落的俊杰,難怪能得他的青睞?!卑酌祭仙司浞鹛枴?/p>
裘元道了句不敢。
他倆在這你一句我一句,可弄迷糊了鳩摩治。
他心想:“裘小弟在和老和尚打什么機鋒,說的全是佛爺爺聽不懂的話?算了,不去管他??蠢虾蜕袑︳眯〉苡^感不錯,不如拜托裘小弟,讓他替我向老和尚求求情,免了佛爺爺私自離寺的罰。若是能勸老和尚讓佛爺爺闖蕩江湖,就更加妙了!”
想到此處,他輕咳一聲,道:“裘小弟,這位是愚兄的恩師,金剛寺主持般若大師,此次前來是來尋愚兄回金剛寺的。但愚兄念在裘小弟醒轉后,必定會想念愚兄,便硬拖著恩師留在此地良久。如今裘小弟既然已經醒來,為兄也該回寺了,保重。”
一邊說著,一邊背對著白眉老和尚朝裘元擠眉弄眼,就差在臉上明寫“不愿”兩個大字了。
裘元輕笑一聲,故意道:“既然如此,那小弟就不留大師和佛兄了,日后若有緣,小弟定會去金剛寺拜見。”
果不其然,鳩摩治聽他這番話后,直接呆住,恨不得給自己兩耳刮子,自己挖坑自己跳?。?/p>
他加重語氣道:“裘小弟,你不再考慮考慮?”
裘元見他一副吃癟的樣子,不由暗笑,搖搖頭,然后肅容拜道:“弟子裘元,懇請大師收錄?!?/p>
鳩摩治和老仆裘安當即吃了一驚。
前者心想:“裘小弟莫不是撞壞了腦子,金剛寺那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有甚好拜師的?”
后者則是一聲哀嚎,哭勸道:“元哥兒,你萬萬不可出家啊!裘家如今就剩你一點血脈。若你出家為僧,裘家豈不是要斷了香火?老奴百年后還有何臉面去見老主人!”
般若大師則是波瀾不驚,似乎早有預料,他呵呵笑道:“裘施主快快請起,你已是我輩中人,不必行此大禮。只是收錄一事,講究你情我愿,皆大歡喜。如今你肯出家,卻偏生是個獨苗,老衲做不出絕人子嗣的狠毒事來,還請施主考慮再三?!?/p>
那廂老仆裘安使勁勸導:“大師說的在理,元哥兒你年紀輕輕,正是青春正健,知慕少艾的年齡,何必去和尚廟里一生寡淡?你若真想拜在大師門下,不如推后兩三載,待娶妻生子后,再提不遲。”
他以為裘元是少年心性,見白眉老和尚法力廣大,就生出皈依之念。
若是娶了一房嬌妻,知道夫妻間畫眉深淺入時無的妙處,也就淡薄了這方面的心思。
卻哪里知道裘元真正的意思。
裘元執拗道:“弟子向道心誠,懇請大師收錄?!?/p>
老仆裘安見裘元固執己見,勸也無用,不由得悲怒交加,抹了一把眼淚,嘆道:“冤孽?。 ?/p>
這廂白眉老和尚眼瞼低垂,靜默幾息,而后道:“罷了,裘施主既然向‘道’心誠,老衲便成全你了。只是我金剛寺乃是佛門,出家須遵守清規戒律,不得娶妻生子,與裘施主而言,卻是大大不便?!?/p>
“不過老衲有一好友,乃是昆侖派仙宗十友之一的天隱子道長。昆侖派亦是玄門正派,且不禁嫁娶,正好適合裘施主。待老衲修書一封,裘施主領了前去拜師即可。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還未待裘元回話,老仆裘安一聽昆侖派不禁嫁娶,當即破涕為笑,點頭答應道:“愿意!愿意!請大師現在就手書一封柬帖!”
說罷,轉身到廂房里端出文房四寶。
裘元方含笑道:“如此多謝大師了”
片刻,白眉老和尚就寫好了一封柬帖,遞給裘元,道:“天隱子道長現下在天目山玉霄峰修真,天目山距此路途遙遠,一路上妖魔橫行,裘施主雖英勇強健,但終究見識太少,恐遭不測。老衲傳你一首六字大明咒,危險時誦念此咒,即可保命脫身。”
說罷,朝裘元腦門一指點,金霞片片,裘元頓覺腦中多了六個斗大的字樣,金光閃閃,光明正大。
白眉老和尚又道:“施主手中的三件邪派法寶,不必摧毀。那六欲紅塵網只要使用時默念六字大明咒,便可安然無恙。至于白骨戮魂幡,幡上尚有八千生魂,還須施主每日誦念六字大明咒,助其超脫,此行亦漲施主功德,切記切記?!?/p>
說罷,忽然金光一閃,白眉老和尚并黑和尚鳩摩治一同消失在庭院中。
裘元這才嘆息一聲,望著夕陽余暉,感慨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