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元這兩日已將向南天所授的煉丹要訣盡數(shù)參透，各類靈藥特性、火候掌控、丹方配伍，皆爛熟于心。

這日，她忽起一念，欲尋一尊合心意的丹爐。神識沉入腕間炳鐲，在琳瑯滿目的法器閣中逡巡。忽見一架丹爐陳列其中，形制各異，卻有一鼎格外奪目——通體瑩潤如桃瓣，爐身嵌一只粉白相間的貓形紋飾，憨態(tài)可掬，卻又透著一絲靈性。

幽元心神微動，神識甫一觸及，那鼎竟如遇故人，迫不及待地纏了上來，未待她詢問，便如竹筒倒豆子般自報(bào)家門。

“吾名青元鼎?！彼?，“八千年前，東海之濱有個漁家女，名喚小微，她將我鑄成此形，起初給我起了個諢名，叫‘哈嘍貓’?！倍`語氣里帶著幾分懷念，“后來她登臨帝位，嫌這名字不夠莊重，便改作‘青元’?！?/p>

“青元？”幽元指尖輕撫爐身，“可是取自‘青冥浩蕩，一元復(fù)始’？”

“非也?！倍`輕笑，“青元乃五行之外的新生之炁，象征超脫天地法則的至理。那丫頭……野心大得很?！?/p>

幽元聽出它話中深意：“她既登帝位，想必是如愿了？”

鼎靈沉默片刻，爐身微光忽明忽暗，似在斟酌言辭。

“她確實(shí)坐上了那個位置。”最終它緩緩道，“可你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嗎？——那年大旱三年，餓殍遍野，朝廷卻加重賦稅。百姓跪在宮門外，求她出手。她本是個散修，卻為此踏入紅塵，一步步走到權(quán)力之巔。”

幽元蹙眉：“后來呢？”

“后來？”鼎靈冷笑，“后來風(fēng)調(diào)雨順了，那些人卻說女子稱帝有違天道，聯(lián)名上書逼她退位。”爐火突然暴漲，映得幽元面頰發(fā)燙，“最可笑的是，帶頭鬧事的，正是當(dāng)年哭喊著求她救命的人！”

幽元默然。她感受到鼎靈情緒翻涌，卻不止憤懣，還有更深的東西。

“你恨他們，可似乎……也在遺憾？”

爐火倏地一滯。

“……因?yàn)樗詈筮€是救了他們?！倍`聲音低了下去，“退位后第三年，黃河決堤，洪水淹沒七州。那丫頭明明可以袖手旁觀，卻帶著我連夜趕赴災(zāi)區(qū)?！?/p>

爐身開始輕微震顫，“她耗盡真元穩(wěn)住堤壩，自己卻被卷進(jìn)激流。臨消失前，還死死按住我，命令道：‘護(hù)住百姓！’”

幽元心頭一震。

“所以你還是遵從了？”她輕聲道，“即使你認(rèn)為那些人不值得?！?/p>

鼎靈沒有立即回答。爐內(nèi)火焰漸熄，唯余一點(diǎn)幽藍(lán)微光，像極了夜海上的孤燈。

“我當(dāng)時想強(qiáng)行帶她走?！绷季?，它低啞道，“可她若活著看見生靈涂炭，會比死更痛苦?！睜t光忽然轉(zhuǎn)向幽元，竟有幾分像人眼的凝視，“你說得對……我終究按她的意志行事，因?yàn)槟鞘撬牡?。?/p>

幽元忽然明白為何自己一眼相中此鼎。粉白貓紋下藏著的，是八千年來未曾熄滅的火種。

“有的人，”她將掌心貼在微溫的爐壁上，“生來就是要當(dāng)英雄的。”

“可我不想她當(dāng)英雄！”鼎靈突然激動起來，爐內(nèi)殘焰噼啪炸響，“她本該在海邊曬著太陽編漁網(wǎng)，偶爾煉幾爐丹藥換酒喝！憑什么要為那群忘恩負(fù)義的——”

“可你還是成全了她?！庇脑驍嗟?，“不是因?yàn)槟阏J(rèn)同蒼生值得，而是你知道——對她來說，袖手旁觀等同于背叛自己?！?/p>

長久的寂靜。

爐火徹底熄滅了。

“……八千年來，你是第一個看透這點(diǎn)的?！倍`終于嘆息，“是啊，我終究不是她。自以為是的‘為她好’，何嘗不是另一種辜負(fù)？”

幽元忽然覺得掌心發(fā)燙。低頭看去，粉白鼎身浮現(xiàn)出細(xì)密金紋，如枝蔓般纏繞上她的手腕。識海中響起莊嚴(yán)道音：

“青元鼎第二代主人，幽元，可愿承此因果？”

她望向虛空，恍惚看見驚濤駭浪中，有個渾身濕透的姑娘回頭對她笑了笑。

“我愿?！?/p>

爐火轟然重燃，這次是通透的青碧色。八千年前的海風(fēng)穿過時光，輕輕拂過兩人的發(fā)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