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從沒有想過,盛夏的夜晚,也能變得這么寒冷,冷得一顆心都快要凍結。
他呼出一口氣,白天那一幕幕從腦中閃過。
呂布的軍容,那些旗幟,炊煙,他能夠看出,這是呂布的虛張聲勢。
卻還是不得不承認,呂布這一條計策,他現在根本無解。
整個鄄城的人都清楚,兗州大半落入呂布手里。
這些人看不出兗州豪強和呂布之間的關系,也看不出真正能決定兗州歸屬的人是誰。
他們都是凡人,只能看得見眼前的事情。
有限的知識讓他們對自己相信的事情更加深信不疑。
他之前夸下海口說呂布只有騎兵,沒有步卒,無法攻城。
結果呂布調集過萬的步卒走過鄄城。
接下來,荀彧說得任何話,大概都會被當做是蒙騙他們賣命的謊言。
這個時候,個人的魅力就顯得很重要。
同樣的情況下,換做是曹公,城內一定能夠堅守。
曹公的人格魅力能感染每一個接觸的人,讓他們產生希望,堅持下去。
荀彧不行,他的魅力更多是建立在智謀上。
當他引以為傲的智謀無法取勝,在別人眼里,也就沒有任何魅力。
“荀司馬。”有人輕輕走過來喊一聲。
荀彧轉過身道:“準備好了。”
“嗯,都已經準備好了,隨時能夠出城。”
那人輕聲回答。
荀彧點頭道:“好,我們出發吧。”
“大人,真得不需要帶上夫人和公子嗎?”
荀彧腳步微頓,看著服侍自己多年的仆人,拍肩道:“此去生死未卜,不如留下來,隱藏在民居之中,還能保全性命。”
守不住鄄城,荀彧的第一反應就是跑。
趁著那些人還沒有叛亂,極速離開鄄城。
逃亡的話,女眷就不方便帶上。
他家中女眷不會帶。
曹公的女眷也不會。
都隱藏在城內民居,專門有可靠的死士保護。
曹公的兒子,長子曹昂有父親之風,主動提出跟著離開,讓弟弟們留在母親身邊。
荀彧也答應了。
為保護曹昂的安全,讓他充當親兵,待在夏侯惇身邊。
荀彧大步跨出兗州牧府,月光照耀的寬敞街道,馬銜環,人披甲,靜靜待在那里。
“出發。”荀彧手牽著馬韁,慢慢步行,防止戰馬疾馳發出的聲響驚動別人。
走到鄄城北門,空蕩蕩,士卒早被支開去其他地方巡邏。
荀彧悄悄打開北門,出門之后,翻身上馬,往前疾馳。
上百騎踏著夜色離開,負責守門的將領獨自將門合上,這是他能為曹公做得最后一件事情。
天一亮,這座城就要換主人。
啾。
荀彧忽聽前方升起鳴鏑之聲,他面色一變,眼眸掃向周邊,看不見人影,更無從得知是從哪里響起來。
啾,啾,一聲聲,像是在傳遞消息。
夏侯惇低吼道:“是在左邊。”
“我們快回城,”一口夜風灌入嘴中,荀彧只覺得很苦,敵人心思縝密,出乎他的意料。
“不行!”夏侯惇拒絕,這個時候返回去,城上將領未必會開門,他們就真得無處可逃,“跑,快點跑!”
荀彧冷靜下來,沒有再說回去的荒唐話。
少許,夜空響起滾雷般的聲音,驚得林間飛鳥群起。
“只要我們一直跑,他們絕不會一直追。”
夏侯惇大吼,鼓舞士氣。
比起鄄城,逃走的幾個人根本無足輕重。
他相信呂布會做出正確地選擇。
但呂布眼里,一座鄄城,又哪里能夠比得上一個荀彧。
這位可是內政和大局觀都點滿的人才。
呂布全力驅使赤兔往前,風馳電掣,越來越接近。
也不擔心自己的安全。
就這么點騎兵,他一個人就能夠殺光。
“荀彧!”呂布高聲呼喊。
夏侯惇回頭一望,眼珠子瞪大,“呂布!他竟敢一個人追過來!”
逃跑的心思瞬間熄滅,夏侯惇意識到,這是一個好機會,假如能殺掉呂布……
“阿昂,荀司馬,你們先走,我去殺了那廝。”
夏侯惇是悍勇的武人,沒等回話,領著十幾騎脫離隊伍,沖向追過來的呂布。
他明白,單靠自己打不過,加上十三名勇建的親兵,應該能夠拿下。
“來將通名?”
呂布喊一聲。
“夏侯惇!”他怒吼一聲,手中長矛如毒龍探出洞口,直奔呂布胸膛。
呂布揮戟以月牙支勾住矛尖,輕輕一拽,夏侯惇險些抓不住長矛,心下大驚。
他早年隨曹公南征北戰,稱不上當世無雙,也自詡一流行列。
在呂布面前,竟如此不堪一擊。
呂布挑眉,不愧是曹魏名將,能在他手底下走過一招,“值得贊賞。”
他武人的血液又開始騷動,暫時忘記追人,單臂發力,方天畫戟硬壓過去。
夏侯惇雙腿夾緊戰馬抵擋,還是被這股巨力,連人帶馬掀翻在地,摔得整個人腦袋都懵了。
呂布揮戟斬殺三名親兵,無主的馬兒繼續往前。
夏侯惇慌忙避讓。
呂布驅馬過來,揚起手中方天畫戟劈下。
啾。
一支暗箭從旁射過來,呂布頭一歪,避開暗箭,視線里逃跑的騎兵隊伍又回來。
射箭的人是一名年輕小兵。
“誰讓你,們回來的!”夏侯惇認出年輕小兵,心下大急,不單單是曹公之子的身份。
更多是一位長輩對晚輩的擔憂。
“我們豈能棄太守不顧。”
曹昂如此回答,在某方面,他確實比不上父親。
同樣的情況,換做是曹操,萬萬不會趕回來。
可他不是。
“哼,可笑,單憑你們這些人,以為是我的對手嗎?”
呂布身陷重圍,心里一點都不慌,一百多人和一個人,在他眼里,區別就是揮舞方天畫戟的次數。
赤兔發出嘶鳴,似乎也在嘲笑他們的不自量力。
曹昂臉漲紅,拔出劍喊道:“殺!”
“慢,我們投降!”夏侯惇急忙大喊,他寧可自己背負屈辱,也不愿意讓曹昂死。
沒錯,經過剛才一戰,他充分明白,什么叫做武將的巔峰。
這些人還真不夠呂布一個人殺。
“哈哈,你倒是識趣,對了,這位不穿甲胄的人可是荀彧,荀先生?”
呂布目光掃過,落在唯一沒有披甲的男人身上。
那人拱手道:“正是。”
呂布驅馬過去,視戒備的親兵如無物,來到荀彧身邊,眼眸熾熱道:“我是為先生,才愿意接納他們投降。
今天色尚早,不知先生愿意和我入城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