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日落。
低頭看桌上的小匣子,還沒巴掌大。
“……他說要我交給你。”祁蒼道。祁盞握住他的手,“上思哥哥何必對他動氣,不值得的。他明早就走了。”
祁蒼點頭。“今日跟南初瑯燁不冥他們出門喝離別酒去了。等會興許要去給玄劍虛牙燒個紙。”
“嗯。”祁盞進寢殿道:“其實我就是在等風離胥走,他走不是壞事。我也好大展拳腳了。”
祁蒼問:“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自然是讓所有害哥哥的人死。”祁盞看祁祜面無血色,雙眼緊閉。
祁蒼道:“我爹說明日來給止安施針。蠱毒練好了之后也是冒險一試……”
“能試就試試吧。”祁盞靠在祁祜邊上。“如果真救不下來也就罷了。我殺了風離胥后自然會去那邊找他。我們生死不分離,他是我的,我也是他的。”
祁蒼摸摸她的頭。
祁盞眸光失神。“上思哥哥,你知道母后也曾這般在鬼門關走過一遭。”
“我知道。那時我在宮外。”
祁盞道:“那時候母后也這樣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父王每日都來看她,跟她說話……母后昏了近兩月也未醒來。我趴在門縫,親眼看見他哭了。當時心中難受,如今想想,他就是懦弱得連死都不敢跟她死,談什么愛不愛。虛偽人惹詼諧罷了。”
祁蒼道:“若瓷,興許皇叔的心與你們不同呢?不必樣樣都歇斯底里……”
“上思哥哥,你這輩子沒痛快愛過,等你找到讓你不顧一切的人后,便知我們?yōu)楹稳绱肆恕!逼畋K道。兩人坐下不語,忽蝶月匆匆進來,還跟著公孫不冥。
“若瓷,你出去瞧瞧吧,璟讕他......”公孫不冥面露難色。
“他什么他?”祁盞不悅。“都說了讓他滾了。”
祁蒼附和道:“是啊,都說了讓他滾了,反正你們臨別酒已喝過了。說什么說。”
蝶月道:“奴婢讓夏侯公子在院子里候著。”
“蝶月——————”
公孫不冥道:“蝶月先退下吧。若瓷,璟讕的模樣很不好,都快站不起來了......”他極為憂心。
“那關我何事。”祁盞冷聲道。
公孫不冥道:“你又不是個狠心的孩子。去看看他吧。就當是此生后都不見了。”
祁盞面露不悅。
祁蒼想了想道:“那就見見?反正這么多年了......”他哄勸祁盞。
思來想去,祁盞還是不動。
公孫不冥過去扶她,“走吧,院子里沒人,你同他說完就好。”
被半推半拉出去后,祁盞才知公孫不冥的話是何意思。
璟讕半跪在地,痛苦不堪。
祁盞立于面前。“是上思哥哥和不冥哥哥一直扯我出來,不然你以為我還會想再見到你這張臉?”
璟讕額頭滲汗。外明是三九天。
“七妹妹......今日,我是來同你告別的......”璟讕牽強一笑。
心覺不對,祁盞瞇起眼:“你怎么了?”
璟讕忽然倒下,嚇得祁盞一顫,“你——————”
咽下污血,血卻還是從嘴角溢出。璟讕含淚帶笑看著她。祁盞連忙蹲下扶他,“你這是......”
“自從那日你我江邊分別,我就服下了毒,是我們耀國的番鳩桃......每日服一些,讓疼痛折磨我,今日到了時候......我該死了......”璟讕能再躺她懷中,什么也不顧了。
祁盞大驚失色,“你說什么?!”
“讓風大將軍隨叔父回去耀國吧......”璟讕握住祁盞手放置心口。“我也不必,親眼看著復仇......”
祁盞不受控落淚:“我去叫人——————”
“七妹妹——————求求你別走——————”璟讕死死拉住她。“我啊......若是此生一直痛苦,也就罷了,我已經(jīng)......嘗過幸福何味......我不能假裝沒有過......我會生不如死……這樣也好,死在你懷里……”
祁盞早已渾身血冷,不知所措,整個人都掉了三魂七魄:“你別這樣嚇唬我!哥哥……哥哥!”她胡亂喊了起來。
祁蒼忙出來,“什么……這……”電光火石間他似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連忙進了寢殿。
公孫不冥也去托住璟讕身子,“你怎么了?璟讕你不要嚇唬我……你不就是嚇一嚇若瓷么?”
璟讕淚如琉璃珠子,“七妹妹……請你原諒我這一遭罷,就這一次……”
“不要……不要留我一個人……”祁盞只能痛哭。
祁蒼匆匆出來,“這個!是解藥對吧?!”他徒手掰開璟讕給祁盞的小匣子,里面果然有粒藥。
無暇其他,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yī)了,祁盞拿藥丸塞進璟讕口中。
璟讕緩緩閉眼。
祁盞掩嘴,悲不自勝。
“若瓷……”祁蒼喚了祁盞一聲。
祁盞緊抱璟讕。“……他死了?”
天地間頓無山水人神鬼,她何事都不知。
“不……”公孫不冥頭暈,不禁坐地上扶額,“唔……”
祁蒼眼中一亮,“不對不對……”他從祁盞懷中接過璟讕,扶他坐正,猛捶背心。
“噗—————”擠壓于胸膛中一口污血吐出,璟讕嗚咽一聲。
祁盞瞪大雙眼。
公孫不冥支撐著起來,“璟讕……”
“咳咳……呼……”璟讕躺祁蒼懷中呼氣。
閉著眼,他微微一笑。“我就知你舍不得我死。解藥在你手中,你就算氣我也舍不得不救我……”
雖虛驚一場,祁盞也氣得一拳捶他胸口。“你這個—————王八混賬,敢拿命跟我置氣!”
公孫不冥長舒口氣,“你……你要死呀?!”
“我就是在賭。拿命賭。”璟讕徹底放心。
祁盞愛他。
祁蒼放下他,“你可真是瘋子。走啦走啦,都進去吧。”
璟讕掙扎起身,身子還極為虛。“七妹妹,我只一句話。”
公孫不冥連忙扯祁蒼隱退至屋內(nèi)。
祁盞跪地不爽盯他。
“我也知道你對我的心。”璟讕道。
祁盞眼中忽略過一絲慌亂。“你指何事?”
“你若還要我,那我就安心等你,無論多久我都等你來;你若不要我,我就留著你給我的幸福,再也不叨擾你。”天知璟讕下多大決心才說出此話。
祁盞道:“你走吧,我才不聽這些話。”
“……好。我明日就走。”璟讕最愛她的地方就是絕情且倔強。
他真頭也不回走了。
祁盞氣得牙癢。這人就是太懂自己了。
破曉。
祁盞靠在祁祜身旁。“哥哥,今日璟讕就走了。送不了他了。聽蝶月說,趁我不在時候,璟讕來看過你一次,不冥哥哥帶他進來的。你要是能醒來,看到他走,豈不高興?他終于離開這里了。回到他的地方……他身上有使命在……”
她伸手與祁祜十指相扣。
“他要是做了王……我不會要他。我寧愿在你身旁做一輩子公主,也不做別國皇后跟你再也見不到……我這般自私,全不顧他心思……”祁盞自嘲一笑,“我性子真差。全是哥哥慣的……”
起身趴在祁祜心口,“我啊,想好了。你要是不醒,我就把他們都殺了。我一天殺一個,直到你醒來......你若就此不醒了,殺光了他們我就去找你......”
蝶月進來半跪:“殿下,冥總管來了,說讓告知殿下一聲,夏侯公子跟夏侯王爺......還有將軍已經(jīng)在城外了。”
“嗯。”祁盞點頭。依舊趴在祁祜身上。
正巧今日過年,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回眸一眼,璟讕最后看眼京城。
“將軍,皇上為何這么痛快就允了?”夏侯關在旁問風離胥。
風離胥答:“皇上心中不安呢。無暇顧及我們。曜靈鬧成這樣,他也忌憚。心思全在宮里呢。這一下把兵全調(diào)走,任她鬧也鬧不成什么樣。”
“是么。我以為公主是個性子溫柔的......”
“她是啊!”風離胥連忙道,“踩著她的底了,任誰都能瘋掉。”
璟讕上馬,一直回頭。
風離胥道:“舍不得么?”
“嗯。”璟讕點頭。“七妹妹臉都劃破了,傷也不知何時能好,會不會留疤。”
“放定心,等俺回來,曜靈臉上著傷可就都好了、”風離胥得意笑道。璟讕還是回頭看城墻。
風離胥也跟著瞧:“別看了,再看人也不會來了。”他自然喜悅幾分。他風頭正盛,披紫金戰(zhàn)衣耀日流金,腰系茶褐梅花紋帶,蹬緞底金紋靴,披赤紅披風,他瞟了眼穿著暗褐甲的璟讕,不免生幾分自滿。
“沒有看......”璟讕訕笑。“我就是......”暗暗擰著韁繩,他垂頭:“走罷。”
走罷。
山日氣洶涌,浮云虛空,恩怨刻骨也終隨風入土。
風離胥與夏侯關在前。只間風離胥抬手戴上金盔,盔頂鷹羽聳,霸氣無二。
璟讕收回眸光,苦苦一笑。
牽馬剛走一步,他侘傺眸中忽閃過一絲清明。
猛回首——————
城墻之上空無一人。
“......”
璟讕含淚,雙眸潮紅。
伸手覆上心口位置,他釋懷一笑。恰時光日正好,將其籠至光下,身鍍?nèi)峤稹?/p>
“駕——————”
赤馬飛快。淚揚隨風。
城樓之上,祁盞躲在墻下,狠狠拭淚。
她知,就算與璟讕無相視,他也知她來了。
伸手戴上了胭脂色戒指,拭掉淚痕。伸手摸臉上結(jié)痂,祁盞起身眺望,遠去隊伍浩浩蕩蕩。
“母后,我也要沖出去,大拼一場了。”祁盞囁嚅。
東宮寢殿中,祁祜雙目緊閉,指尖微動。
宮人宮女穿梭碌碌,并無人察覺。
目送璟讕走后,祁盞轉(zhuǎn)頭回了趟將軍府。
“若瓷回來了。這次回來,還走么?”許苒筠抱梓粟問。
“這次回來,是帶你們一起走的,將軍不在,將軍府沒個能做主的人了,還是跟我走的好。”祁盞揮手,穗兒忙去帶人幫許苒筠收拾東西。
許苒筠抓住祁盞:“若兒,太子殿下如何?”
“還沒醒。但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就跟我走吧。”祁盞道。許苒筠道:“你知道么,蘇姨娘有了......”
“我知道——————”祁盞剛說一句,便見蘇宸兮到了。
“宸兮姐姐。”祁盞臉上全無笑意。“有何事?”
“殿下,請借一步說話。”蘇宸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