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四,是春的休息日,昨天折騰了一天,本打算睡個懶覺,6點鐘的時候,還在睡夢中的春突然被一個奇怪的聲音驚醒,
“研究證明,經常摳鼻孔會讓人更快樂,而吃鼻屎會讓人更聰明,所以如花是更快樂的人兒。”
迷迷糊糊的春到處尋找這機器人似的毫無靈魂的聲音從哪里發出來的,四處搜尋,竟然是昨天師傅給的那只粉紅豬在說話,春一巴掌將它的開關拍下,他倒是不說話了,卻無限循環地唱起來“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它去趕集……”,春再將按鈕按起,它又繼續播報起各種惡心人的冷知識,春來來回回折騰了幾次,發現這只豬根本關不掉,要么唱歌,要么冷知識,二選一。她發狂似的沖著豬一陣暴錘,可它仍然瞪著圓滾滾的大眼睛,笑語盈盈地看著她,春憤怒的將這頭豬扔的遠遠的,重新蓋上被子,蒙著頭,堵住耳朵,想繼續睡覺,無奈,這只豬整整播放了十分鐘的冷知識才停下來,吵得春再難入睡。
痛苦萬分的春只好起了床,收拾一番后,來到了醫院附近的咖啡廳。就在昨晚,那天突然消失的姑姑給她打了電話,約她來這個咖啡廳見面。很長時間不見,再次看到姑姑,春覺得親切又陌生。只見她穿著一件毫無裝飾的淺灰色襯衫,和一條黑色高腰闊腿褲,長發隨意的扎在腦后,雖然打扮簡單,但是毫不掩飾她高挑瘦削的身材和干練利落的氣質,尤其是她那及其平直的肩膀,就像兩把鋒利的手術刀,分別架在她漂亮鎖骨的兩邊。
不過,她原本圓潤的臉龐,此時卻成了方形,雖然她在微笑,兩頰還是看不到多少脂肪,而且她的顴骨處淤青一片,讓春心疼不已:“姑姑,你的臉?”
“不小心磕的,快好了。你喝什么?”從姑姑閃爍的眼神里,春隱隱覺得不對勁。
“卡布奇諾。”
“加糖加奶?”
“嗯。”
“服務員,一杯卡布奇諾,加糖加奶,一杯冰美式,不加糖不加奶。”等服務員離開,姑姑仍微笑著問春:“怎么樣,在醫院實習開心嗎?”
春噘噘嘴:“比想象的累。身體的累我不怕,就是心累”
姑姑笑了:“正常現象,習慣就好,要學會苦中作樂。”
“姑姑,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不回家。”跟實習比起來,春更想知道姑姑的情況。
姑姑的笑容消失了:“春,我有事求你幫忙。”
看到姑姑認真的神態,春不自覺直起了腰。
“你姑父生病了,應該是肝癌。我需要錢。我這里有一根簪子,想要麻煩你幫我賣掉。”
姑姑突如其來的話像個大鐵錘,一錘一錘的往春的腦袋里砸,砸的她暈頭轉向。
“我發給你一個地址,你可以去那找一個叫做楚蕭的老先生。他看到這個簪子,自會買下來,至于價錢,就聽他的,不用還價,不過不要告訴他我的情況。什么都不要說。”
“姑姑?姑父?”春不敢置信。
姑姑點點頭:“已經確診了。”
盡管姑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說的云淡風輕,春還是從她的眼光里捕捉到了絲絲的悲傷。愣怔了片刻,春突然打了個寒戰,一陣恐懼突然向她襲來,就像七歲的時候,不會游泳的自己掉進一個池塘,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拽著她的腳踝,一點一點地沉下去,沉下去,不管怎么掙扎,都擺脫不了那種不知來自何處的桎梏。
“在醫院久了,見慣生死,這是人之常情,我們可以預防,卻無法改變。就像做心臟按壓,我們能做的,就是抓緊時間,然后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姑姑也察覺到春的情緒變化,趕忙安慰她。
春咬著嘴唇,剛才喝進嘴里的咖啡,沒有了奶的香和糖的甜,只剩下了刺人的苦。
“這些事情先不要告訴你爸媽。當成我們之間的秘密吧。”
“這么大的事……”
“不要有負擔,我來扛就行。”
簡單的幾句對話,姑姑就這么直接地將這么沉重的一個信息塞到了春的腦袋里,春有點反應不過來,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女人,她紫青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寫滿了駭人的平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醫院摸爬滾打了這許多年,已將她磨練成如此剛強之人,看著那冰涼苦澀的咖啡順著她暗紅的嘴,再緩緩流入喉嚨,春覺得,她面前矗立著一座山。
春自己卻不是山,反應緩慢的她想著在醫院見到的皮包骨頭的癌癥病人,想著生離死別時家人的撕心裂肺,眼淚不自覺的就流了出來,從一滴,兩滴,三滴,到完全失控的簌簌而下。
看她這般樣子,姑姑終于急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應該告訴你這些的,對不起。”
姑姑趕忙坐到了春的旁邊,抽了幾張紙巾,想為她擦眼淚,
“不是,不是。”春一邊慌著用手抹著眼淚,一邊哽咽道:“我只是沒想到這樣的事會發生我的家人身上,這么大的事,這么難的事,你都不告訴我們,也不讓我告訴爸爸,你為什么要自己扛呢,你還能告訴誰呢。”
姑姑眼睛也紅了一片,她抱住了春,緊緊的。
可眼淚仍簌簌而下的春卻覺得,這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她們的心臟離得那么近,她們的心卻離得那么遠。姑姑的心,藏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