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新的初陽升起,照耀在醫院對面山頂的寺廟上,像是佛祖恩賜的圣光。寺廟早早的開門,做過了清掃,干凈清爽的迎接供養它的人到來。
“空山新雨后,天氣早來秋啊!”山腳下,一陣冷風吹過,李媽媽攏了攏衣服。
“小姨,你冷了,我回車里給你拿件外套。”原丹今天換上了一身利落的運動裝。
“不用,丹丹,走走就暖和了。你看那棵小楓樹,比十年前可粗壯了不少。時間會改變一切的,或好或壞,都會變得。”李媽媽憐惜地摸了摸小楓樹,“你可記得十年前我們兩個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去那山頭的?”
丹丹點點頭:“歷歷在目。”
李媽媽嘆了口氣:“昨天,我看到那丫頭…”
話說一半,欲言又止,丹丹也沒吭聲。
又走了一段路,兩人來到了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旁,就坐下來歇息一下。
李媽媽望著這熟悉又陌生的山山水水,又重拾話題:“那天看到祥云,我著實吃了一驚,那么漂亮的小姑娘,瘦了。”
“轉眼快十年了,可不是得變。”
“記得十年前,當安碩來告訴我,他要和祥云結婚的時候,我是打心眼里高興。那姑娘聰明漂亮,眼睛就像這小溪里的一汪水。還是我看著長大的,除了性格爭強好勝些,也沒啥缺點。可高興歸高興,誰能想到,這么好的姑娘,怎能有那樣的一個媽。”
丹丹見小姨情緒激動起來,趕忙安慰她:“小姨,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還提她干嘛,跟他們那種人,不值當生氣。”
小姨擺擺手:“各有各的造化,隨他們去吧。只是我就怕再傷了熙娜的心!她是無辜的孩子,不知道這來來去去。昨天,當祥云那丫頭再出現在我眼前時,我這心啊,到現在就沒消停過。丹丹,我老了,沒精力再管你們年輕人的事了,不過,你可得幫我把著。”
“小姨,你就心放到肚子里吧。安碩的脾性你還不知道,十年前他能聽了你的話,如今更加成熟穩重,又成了公司董事,久經沙場。孰輕孰重,他自然掂量的清。”
小姨擺擺手:“你還是得幫忙把著。知道么?”
“我知道了。”
重新上路,一路黃葉簌簌,剛過了十一,山里的秋就來的如此之早。丹丹的心里思緒萬千,又想起了十年前的情景。
那天,她跟著小姨、小姨夫去祥云家里提親。原本的鄰居、未來的親家見面,氣氛分外的熱情。不過,歷來愛情是愛情,提親確不是提親。
就像上了談判桌一樣,兩個親家間的你來我往,讓早已見慣談判桌風云的自己也大開眼界。
從試探,到暗示,到拋磚,再到亮底牌。這精彩的環環相扣,就像高手過招,無不體現了雙方戰斗人員的素質與水平。戰斗之中,如果雙方親家能在試探,暗示和拋磚這三個階段就達成協議,那這親家的頭銜算是穩住了。可萬一流程走到了最后一步,那么忍氣吞聲、兩敗俱傷、反目成仇則都是有可能的結果。
不幸的是,那天的他們就走到了最后一步。更不幸的是,事情到了最不堪的結局:反目成仇。
當時談判到了最激烈的關頭,電光火石的時候,祥云的媽媽突然甩出一句:“你家兒子有心臟病,我怎么放心把女兒嫁給他,萬一他撒手走了,我的女兒可怎么辦?”
這一句詛咒似的話,為這次提親劃上了個戛然而止的句號,也成了兩家過不去的坎。雖然之后祥云代表她的母親登門道歉,可她的母親卻沒有露面,其中所代表的誠意昭然若揭。
之后祥云也來找過自己,那也是一個落葉紛飛的季節,咖啡廳外,金黃的葉子被那天的風吹成小小的漩渦,盤旋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上。
“丹丹姐。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伯父伯母不接受道歉,我媽那邊也。”
“祥云,自從我工作以來,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能用錢解決的,都不事兒。不管你家里要多少錢,這都可調解,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砸下個釘,留下個坑。”
“我知道,我媽媽的話像是走了火的子彈,傷了一片人。可是兩方都是我最愛的人,兩敗俱傷是最不應該出現的結果,所以丹丹姐,你也不想看到阿姨為此難過,不想看到安碩左右為難,請你幫幫我,幫我安慰勸說下阿姨,我也會繼續做我媽媽的思想工作,她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只是關心則亂,等冷靜下來,她一定能想明白的。只是阿姨,我怕她太過難過,不能原諒我們。”
“就怕心生的嫌隙不消除,就算現在壓制得住,將來的某一天,也會燃燒成熊熊怒火。”
“從小到大,我一直覺得,不管什么事,都有它的解法。世間萬物,相生相克,就算是癌癥,也有可治愈的一天。人定勝天,一切事在人為。”
“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也佩服你和安碩的感情,我會勸勸小姨,希望你們能有個好的結果。”
距離寺廟就剩最后一條鋪滿楓葉的小路,已經能看到寺廟那棕黃色的門。本來空無一人的小道上,一只小野兔驚慌地穿梭而過,消失在另一邊的枯葉里不見了。小姨看著腳下那似鋪了金色地毯般的路,又眼泛淚光。
“丹丹,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這座寺廟的么?”
原丹踩著腳下的落葉,咯吱咯吱地響。
“30多年前,我第一次看見它,是在對面山頭的那座醫院。醫院和寺廟,在這座城市的兩頭相對而立,就像這座城市的守護神。當時安碩在那座醫院看病。…”
關于這座寺廟的故事,丹丹最清楚不過。當年和祥云在咖啡館分別后,小姨帶丹丹來寺廟里供奉,她本想借此機會勸說小姨接受祥云,不要生祥云媽媽的氣,可是,不等她找到開口的機會,小姨就先給她講了自己和這座寺廟的緣分。
當時,安碩在對面的醫院做手術,那天,排隊做心臟手術的人有7個,當時的醫療條件,不比現在,在安碩之前做手術的孩子,沒有一個成功的,當小姨聽見手術室門口悲天動地的哭喊時,她的心都碎了。
幸好,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特別存在,在人最無能為力的時候,可以求助有門。在小姨等待安碩手術時間到來的那段時間里,她跑到了對面的山上。
就是眼前這條鋪了金色地毯的路吧,像是在召喚著虔誠的人們。焦慮不安的小姨,成了最虔誠的朝拜者,漫長的小路,她一步一磕頭,直接磕到了寺廟,磕進了廟堂,磕到了神的腳下。
“丹丹,你可知道,安碩,那是我心尖上的肉啊,那是我一步一磕頭從死神的手里搶回來的孩子啊!他們怎么能那樣詛咒他,那是在要我的命,要我的命啊!”
記得那次朝拜后不久,她又一次和安碩一起陪著小姨來拜廟。當時小姨在廟堂上燒香跪拜,她和安碩,站在門外的銀杏樹下聊天。
“和祥云的事談的怎么樣了?”
“最近忙著找投資,我們已經兩星期沒見了。”
“其實這件事,在于你的選擇?”
“是老婆和老媽同時掉進水里,先救哪個么?”
“好像比這個難。”
“那你怎么看?”
“你看到那邊那座醫院了么?你算是在那里重生的吧!…”
那天,除了跟李安碩講了他動手術的情形,丹丹沒再多說什么,一個月之后,李安碩和孟祥云正式分手。
這次重新來拜廟,因為孟祥云的出現,李媽媽的情緒一直平靜不下來:“丹丹,其實,我的心里也很難受。昨天看著祥云那丫頭,我又想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冬天。”
李媽媽抬頭望著天空,臉上痛苦的表情,好似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冬天:“記得那天天氣預報有雨夾雪,下午4點,天上烏云密布,天黑的讓人以為黑夜已經來了。祥云又找到了家里來,說想見安碩最后一面。
可是,那個時候安碩的公司正在轉型,需要大量的資金,他爸爸又因為結婚這件事情,斷了親戚朋友對他的資助。他的壓力非常大,已經連續好多天不在家。當時,他們兩個孩子剛剛分手,見祥云那丫頭可憐巴巴的,我也不敢說什么,只能將安碩讓我轉交的一個盒子轉交給她。我還記得,那天,在家里的客廳里,祥云站著,打開了那個箱子,我從側面隱約能看到里面放著一些相框燈泡類的東西,看祥云紅了眼,我也不敢多留她,只能送她下了樓。丹丹啊,你知道么,那是冬天,不該有那么大的雨的,可是我記得,那天的雨啊,在西北風中,夾著雪花,嘩嘩地往人臉上撲,就像一根根小刀似的,直往人臉上扎。而且那么大的雨,那么大風,都沒能遮住祥云那孩子的哭聲。她是嗚嗚的哭啊!一邊走,一邊哭,哭的任誰聽了都痛徹心扉,我不能看,不能聽,也不能想啊。”
小姨又抹起了眼淚。丹丹趕緊扶著她,輕撫著她的背,幫她順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