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走了病房，關上門，屋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當她走到病房前的時候，剛要說話，窗戶前的那座黑影突然轉過身來，一臉猙獰的狄杰像是發現獵物的野獸向她撲來。他瘦骨嶙峋的雙手像是一雙鋒利的爪子緊緊的抓著她的肩膀，指頭尖都嵌進了肉里。

瞬間襲遍全身的疼痛讓祥云倒吸了一口氣，還未反應，狄杰那低沉嘶啞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你懷孕了么？快兩個月了，你該懷孕了吧？”

祥云搖著頭。

“怎么，那次還不成功么？不應該啊？是不是你背著我把我們的孩子給打掉了？”

狄杰的雙手鉗制著祥云不能動彈，她還是搖頭，雖然已經經歷過幾次這樣的事情，但恐懼不會因為重復而減少半分，甚至愈來愈重。

“你去見李安碩了吧！你不是回家了么？怎么去見李安碩了?！?/p>

恐懼占據了腦袋，祥云只是機械的搖頭。

“你騙我，我剛才都看到了，你們偷偷去打掉了我的孩子，對不對？對不對。”

一巴掌鏗鏘有力的落在祥云臉上，她被打倒在病床上。

“你們太狠毒了，你和李安碩，你們太狠毒了，為什么要殺了我的孩子？”

祥云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后，感覺到嘴里有絲絲的血腥味。狄杰還在咒罵：“你殺了你們的孩子，又來殺我的，你就是魔鬼，魔鬼？”

“那你就是個懦夫，一個只會龜縮在軀殼里顧影自憐的懦夫。想要的不能光明正大的去爭取么？該你的不能堂堂正正去承擔么？你知道擔當，知道責任，知道勇氣該怎么寫么？”

“你，你，你竟然？”面對祥云突然的反抗，氣勢凌人的狄杰一時反應不過來，瞬間落了下風。

“怎么，你很驚訝這次我竟然沒有忍著你，竟然沒有順著你，竟然沒有俯首帖耳任你胡作非為是吧？這個世界上不是可憐的人就該被人可憐，軟弱的人就該讓人忍讓。當初我是騙了你，但是你現在呢？是在自欺欺人？不管我們有沒有孩子，不管你的精神狀態怎么樣，也不管你的身體狀況如何，我，孟祥云，作為你的妻子，既然當初選擇了成為你的妻子，我就會心甘情愿，就會負責任的陪你度過每一天，經歷每一個考驗，就算是過不去的坎又怎樣，只要我們倆個在一起，只要我們認真的過每一天，把它過踏實了，過開心了，也不枉我們當初的相遇，不枉我們這幾年年夫妻一場?？墒悄隳?？有這樣想過么？有過哪怕一點的擔當么？像個男人么？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你真的心甘情愿？真的無怨無悔？真的？真的？”

“我孟祥云不是你，我說到做到，我，心甘情愿，無怨無悔?！?/p>

“祥云，祥云，真的？太好了，太好了，我怕你恨我，恨我當初娶了你，恨我現在又要丟下你，我想有個孩子，想讓他陪伴你，保護你?！?/p>

“我怎么會恨你，怎么會恨你。當初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只會感謝你，怎么會恨你?！?/p>

狄杰像只受傷的小狗，蜷縮著，趴在祥云的腿上放聲大哭。等他哭累了，祥云扶著他在床上躺了下來。

筋疲力竭的祥云，想要坐下來歇歇，病房里壓抑的讓她喘不過來氣，她走出了病房，看到韓靈正站在護士臺前，一邊跟旁人說著話，一邊往她這邊瞟。

祥云走到她的面前，道：我老公的情緒太激動了，他剛睡下，你幫我留意著點，我要出去一下?！?/p>

韓靈趕忙答應，祥云轉身乘上電梯，來到了天臺上。

天臺上有點涼，祥云卻覺得舒爽，她盤腿坐在天臺中的石凳上，看著滿天星，看著滿城燈火，看著遠處崇山峻嶺和那高高的一座廟。

她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腦，放空自己的心，那年那天的那個場景，卻像魔咒似的一直往外蹦，往外蹦。

十年前的那個冬天，夜，雨夾雪。

沒有見到李安碩，提著箱子離開李安碩家的時候，下起了雨夾雪，當夾雜著冰晶的雨不停打在臉上的時候，疼的就像梨爬在臉上一遍遍的拉過。絕望來的排山倒海，她哭了，哭的嘶聲裂肺，哭的肆無忌憚，哭的驚天動地?？薜臎]有看到居民樓里的窗戶都打開來，人們紛紛往她這看，哭的也沒發現身后趕出來送傘的李媽媽，看著她的背影直抹眼淚。

那天的她，仿佛變成了5歲的時候，從房頂跳下來還被爸爸狠狠打過后一樣，哭的痛痛快快。

當回到位于醫院旁邊那個幸福花園的家里，渾身濕透的祥云脫掉外套和鞋子，當她走到客廳看見墻上一墻從小到大拍的照片時，她抄起家里的椅子，向墻上砸了上去，照片表面覆蓋著的玻璃罩摔落下來，碎了一地。祥云找來剪刀，蹲在玻璃碎片堆里，將照片一張張全部剪成了碎塊。玻璃渣子扎在她的手上，扎在她的腳里，形成一道一道的鮮紅口子。

這時住在對面的狄杰正好下班回來，看到祥云的門沒有關，又聽到哭聲，就趕忙跑了進來，當她看到祥云半跪半坐在一堆碎片中時，就趕忙將她抱起放到了沙發上，查看了她傷痕累累的手和腳后，狄杰翻箱倒柜的找到了藥箱，但當他打開藥箱后，在學術上向來得心應手的博士面對著一箱子的醫藥工具和藥品，卻抓耳撓腮起來，他小心翼翼地問祥云：“我是應該先拿鑷子把玻璃渣給拔出來，對吧？”祥云沒說話，他繼續道：“但是，但是這個拔出來會噴血么？我……我暈血?！?/p>

“我來吧。”祥云熟練的拿著鑷子，將腳上手上的玻璃渣一片一片拔了出來，狄仁在一旁看的膽戰心驚，忍不住撇過臉去，打量著地上被剪碎了的照片：“你是遇著什么不開心的事了么？”

祥云沒接話，狄杰看她給自己傷口消著毒，覺得自己就這樣看著怪不好意思的，就起身去洗手間找了條干毛巾和吹風機，興沖沖道：“我來給你吹頭發吧，你這樣會生病的。這個插座在哪？”

像小貓追著自己的尾巴那樣，他在原地轉了兩圈，終于看到了沙發腿旁的插孔，像終于找到了一個數學難題的解法似的，他高興的推了下眼鏡，兩步走到沙發旁，歪下身去插吹風機的電源，只聽咚的一聲，吹風機插頭還沒插進去，他的頭卻撞到了墻上。

“你坐著吧，我自己來?！?/p>

祥云的情緒完全被這個笨手笨腳的博士打亂了。他揉著磕疼了的頭，將毛巾和吹風機放在了沙發上，自己也尷尬的坐在沙發的邊邊上，用腳撐著勁。

“你做報告已經很累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沒事，我再陪你一會兒?！彼址隽艘幌卵坨R。

祥云沒理他，拿著毛巾擦著自己的頭發。杰偷偷看了祥云兩眼，咽了咽口水，說道：“我明天就要離開這了?！?/p>

見祥云沒接話，他繼續：“報告會今天就結束，我買了明天的飛機票?！?/p>

“那你趕緊回去休息吧，祝你一路順風?！?/p>

狄杰愣了一下，坐著沒動，忽然，他像彈簧一樣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沖著祥云道:”祥.......祥云，我......我想帶你走。”祥云奇怪的看著眼前這個緊張到結巴的男人，見他推了推眼鏡，眼睛看了她一眼，視線相對的時候，又趕緊撇過眼睛，盯著沙發幫子:“我想帶你走，想讓你跟我走。我知道我不是一個風流倜儻，英俊瀟灑，能言善辯的人，但是我肯定不會讓你像現在這樣痛苦，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上高中的時候，我就偷偷喜歡你，你又好看，成績又好，大家都喜歡你，我也喜歡你。我…我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真的很心疼，我…我恨不得現在就去把傷害你的那個人揪出來，痛扁一頓。但是…但是……”

他又瞥了祥云一眼，發現祥云一直在看他，雖然覺得咽干舌燥，兩手出汗，仿佛祥云的目光是一道即將劈向他的利劍。但他還是雙手握拳，抬起頭，迎著祥云的目光道：“我想帶你走，離開這里，到沒有人傷害你的地方去。你可以不用給我任何承諾，也可以自由的選擇去留，但是我可以給你承諾，只要你愿意，我一直在。我只想看你笑，看你鬧，看你自由自在做你自己的樣子，就像以前上學時候一樣?！?/p>

祥云還是沒說話，他又扶了扶眼鏡，“請，請問，我可以帶你走么？”

就像過了一個世紀似的，祥云終于說話了：“好，走?！?/p>

狄杰沒想到祥云答應的這般干脆，心里希望的小火苗被點燃起來后，反而更加緊張了，嘴唇都開始顫抖起來：“你，你是答應了？”

“嗯。”

“那我，那我馬上去訂飛機票?！?/p>

狄杰立馬轉身，想要回家，右腳卻踩著左腳鞋子不知什么時候散開的鞋帶，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祥云笑了:“難道你是扁平足么？回個身還能摔了?！?/p>

狄杰扶了扶自己的眼鏡，尷尬地笑了一下：“不，不是?！币贿叾紫聦⑿瑤瞪狭?。

系好鞋帶，他一邊往后退著，一邊跟祥云道：“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去、回去了?！?/p>

“你幫我倒杯水再走吧。我腳疼。”

狄杰匆忙地給祥云倒了一杯水，就趕緊回家去了，祥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