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祥云還是上了電梯,不過她沒有往上走,而是按了電梯的負二層
負二層是停車場,光線很暗,雖然沒風,但是陰冷,停車場的東南角上,一扇玻璃門,亮著明亮的燈。門框之上,是太平間三個大字。祥云推門走了進去,停在了過道的第一個小門前,門是開著的,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坐在桌子前,擺弄著茶具,他的背部厚實寬闊,像是一堵墻。祥云敲了敲門,男人轉過頭來,看到祥云,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像按下了開關似的,笑成了一朵花,他刷的一下從板凳上站了起來,手里的茶撒了一地。
祥云撲哧笑了,走上前拍了拍他堅硬的肩膀:“保養的不錯嘛,年過半百的人了,看起來像個專業運動員似的。”
“小云子,你怎么回來了?”男人笑的像個小孩,使勁眨巴著自己縫一樣的小眼睛。
祥云奪過他手里的茶杯:“回來跟你討杯酒喝啊!”她將酒杯放到鼻子下一聞,一股茶葉的清香,”怎么不是酒。”
“你竟胡鬧,上班怎么可以喝酒嘛!”
“別想唬我,外面太冷了,快把你的酒拿來,讓我暖和暖和。”
說話間,祥云已坐在了剛才男人坐的凳子上。男人無奈的搖了搖頭,走到旁邊的柜子旁:“十來年了,以為我這寶貝不會再遇著你的魔爪了,沒想到,還是有這么一天。”
男人在衣柜里掏了半晌,才掏出來一個圓鼓鼓的青綠色瓷瓶子。放到了祥云面前。祥云剛要伸手拽掉瓶塞,男人卻道:“先別打開,小心別人聞著味。”他趕緊關上了屋門,祥云一邊倒著酒,一邊道:“你這除了隔壁一群沒有嗅覺的,還有個鬼啊。看你小心翼翼的樣。”
男人從桌子下又抽了張凳子出來,坐在祥云旁邊:“小云子,你這嘴啊,也就是你膽正。不過我這個地,馬上就要拆了,幸虧你來了,不然我怕是等不到你了。”
祥云將滿滿的一杯酒灌下了肚:“這要拆了?”。
男人一邊拿起瓷瓶給她倒著酒,一邊勸道:“你慢點喝,這又不是水。”
“一個人喝太悶,你也來一杯?”
男人又拿起自己的茶杯:“老規矩,我還這個。”
兩人碰了一下,同時一飲而盡。
“話說我走那會,那個在這住了一年的女人哪去了。他們家里打完官司了么?把她接走了么?”
男人愣了一會,才想起來:“你說的是之前那個出車禍去世的姑娘?你剛離開醫院不久,醫院就向上頭申請,把她按照無身份尸體給處理了。她家人為了躲管理費,始終沒露過面。”
“那不成了孤魂野鬼?”
“可不是,孤魂野鬼。”
祥云無奈的搖搖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你說兒女不都是父母的命根子么,怎么她的父母就讓女兒成了孤魂野鬼了呢?”
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咱們不能這樣干喝,來,為了天下把兒女當作命根子的父母干杯。”
“干杯。”
“為了擁有可以替自己去死的父母的兒女們干杯。”
“干杯。”
“為了隔壁那些都不會成為孤魂野鬼,干杯。”
“干杯。”
“為了你,我們偉大又慈愛的管理員,干杯。”
“干杯。”
祥云又要去倒,瓷瓶子里卻沒有酒:“還沒喝就沒了,閻大爺,你太摳了,趕緊再拿酒來。”
“小云子,你喝的不少了,我自己釀的酒,路子野,你看你都醉了,別再喝了,啊。”
“不行,我沒有醉,我哪醉了,我還要喝,你趕快拿。”
“小云子,來,咱先喝點這個,醒醒酒。”
閻大爺要給她倒茶,祥云卻把茶杯打翻了。
“閻大爺你太摳了,太摳了,當初你在這間屋子突發心梗,是不是我發現了,救了你,是不是。”
“是,是。”
“那我現在喝點你的酒你都不愿意,你太摳了。”
祥云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閻大爺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他比祥云大出20歲,在他心里,祥云不僅是他的救命恩人,還是高高在上醫術精湛的醫生,也是豪爽大方的談得來的朋友,還是他想掏心掏肺疼愛的半個女兒。看到她哭,他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閻大爺,我難受,就想喝酒,想喝酒。讓我喝酒吧。”
祥云像是受了委屈回家哭泣的小孩,招的閻大爺也要落下淚來。
“好好,喝酒,喝酒。實話跟你說,你走這幾年,我把你的酒都留著呢。都給你喝,給你喝。”
閻大爺又從衣柜里摸出幾個青綠色的圓瓶出來,全部擺在了祥云面前。
祥云看著面前九個青綠色的瓷瓶,圓咕隆咚地,又笑了:“是我喜歡的顏色,真好看。今天,我們就不醉不歸。”
“好,好,隨便喝,不醉不歸。”
祥云醉在了太平間的值班室,哭哭、鬧鬧、吐吐,一直折騰到凌晨4點才在閻大爺的床上睡下,閻大爺自己就在趴在旁邊的桌子上湊合睡了一會。晚上,祥云做了個噩夢,夢里,有一個孤魂野鬼,四處游蕩,飄來飄去,他一直在尋找,尋找,卻什么也沒找到,什么也找不到。祥云看不見他的臉,看不清他的樣子,甚至看不見他是男是女,但她能感受到他的感受,能感受到他急迫、害怕、無助又絕望。
祥云哭了,在夢里哭了,哭著哭著,就哭醒了,醒來看到的,竟是劉家旭那張急切的臉,但是她哭的停不下來,怎么都停不下來,她將臉埋在已經打濕了的枕頭上,又使勁的哭了半天,直到眼淚哭干了,直到那種無助絕望的情緒消散了,她才慢慢冷靜下來。臉離開枕頭,人坐了起來,才看清楚,劉家旭就坐在她旁邊的凳子上,看著她。
“做噩夢了。”
祥云蜷起腿坐著,整了整頭發:“你怎么找到這了。”
“調了監控找到的。”
“干嘛這么興師動眾的。”
“你要喝酒怎么不去找我,跑到這種地方來。”
“找你,你會讓我喝么。”祥云下了地,穿著鞋。
“那你也可以試試啊。再說,這種地方,你一個女孩,喝了酒,身子那么弱。”
“你可是個醫生。怎么說出這種話。再說,我弱么?你敢說我弱么?”
祥云伸出拳頭,沖著劉家旭揮舞過來,劉家旭卻一反常態,一把將她的小拳頭攥在手心里,一個轉手,將祥云推到在床上。
祥云感受到他手部傳來的力量,就像他近在遲尺的鼻子里傳遞出來的怒氣那樣濃厚又強大。
“你干嘛?你怎么了?”祥云對眼前這個一反常態的劉家旭極其不適應,掙扎著想要起來。
劉家旭卻道:“別動。”
祥云沒有再動,疑惑地看著劉家旭。
“如果當年是我要帶你走,而不是狄杰,你會走么?”
“劉家旭?”
“會么?”
“不會。”
“為什么?”
“因為不是你,就不會是你。這就是命。”
劉家旭青筋暴起的拳頭,“砰”的一下砸在了祥云耳朵旁的墻上。
“那我現在帶你走。跟我走。”
他拉起祥云,飛快地走出了太平間,進了停車場,打開自己的車門,一把將祥云推進去,并快速地給她寄上了安全帶。
“你要帶我去哪。我還得去照顧狄杰。”
“他已經輸完液,吃完飯,睡了。”
“你胡說什么?”祥云不解地看著劉家旭。
劉家旭將自己腕上的手表給她看。時針正指在1上面,現在竟然已是下午1點。
車子飛快地駛離了地下停車場,直接出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