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看到我的神色竟然有些畏縮,但她很快掩飾了過去,故作輕快地跟我打招呼,熟稔地進門換鞋,然后把餐盒放在桌子上。她穿了一條淺粉色的半身長裙,裙長幾乎拖曳到地,上半身是件白色襯衫,胸前的小皺褶顯得很有設計感,襯衫領口露出愛家招牌的橙黃色絲巾,顯得干練、靚麗動人。
“給你帶了皮蛋瘦肉粥,”她轉頭審視我的臉,“眼睛有點紅,還在發燒嗎?”
我下意識地避開了她伸過來想要摸我額頭的手,純粹是怕謊言被戳穿。
“睡了一上午,好多了。你吃了嗎?”
她尷尬地縮回手,“還沒有。”
“那一起吃吧?”我正要去廚房拿碗筷,她卻說:“讓辦公室訂了盒飯,還得趕回去做事,今天特別忙。”
“真不好意思,這么忙還讓你給我送午飯。”我是真心這么想的,可說出來的語氣連自己都覺得冷淡得可怕,她卻似乎并不吃驚。
“別客氣。吃完好好休息,如果不舒服就打電話給我。”
“好的,”我把語氣放輕柔,為了緩和氣氛,冒出一句,“你今天真漂亮!”
這句話倒好像驚到她了,睜大眼睛看我,然后匆忙地走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難道二十年以后,夸人漂亮不再是一種讓人愉快的恭維話了嗎?
不過不知為何,露露的離開讓我放松下來。我很快吃完了皮蛋瘦肉粥,準備出門。
我打開衣櫥,可欣的喜好跟小時候很一致,大部分是藍色或紫色的衣服,不過那些顏色都很嫩,好像不適合我。最后,我挑了件淺灰色的套頭衛衣,配了條牛仔褲,站在穿衣鏡前,我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臉,也就是可欣的臉,可欣的大眼睛依然是最出色的部分,雖然沒有原先那么大了,但睫毛還是濃密上翹,眼珠幽深而靈活,皮膚白嫩,額頭光潔。年輕真好啊,我不禁輕嘆著撫摸臉頰。
我在提包中翻找鑰匙,找了半天都沒找到。我又到玄關處的掛鉤那里看了看,也沒有。怎么回事?我把提包中的所有東西都倒了出來,手機、名片夾、紙巾、口紅、雨傘、手帕,其他就沒有了。我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昨晚回來時的情形,終于想起來,好像是露露提醒我用手按了下門鎖,門就開了。我豁然開朗,原來是指紋鎖。
我在可欣的雜記里看到她提過“默默”,好像是她的代步工具,可“默默”是什么,我不清楚。要不要問問露露?我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不問。
臨出門前,我才意識到,應該先看看地圖。我找到手機里的地圖軟件,出來的都是三維立體的實景圖像,實時交通路況也一目了然,與二十年前相比真是好用了不少。我研究了一下眼下所在的位置,發現了一件令我大吃一驚的事情。這并不是我離開時的那座城市,因為我找遍了四周,都沒有看到大海的蹤跡。即使我把距離拉到很遠,還是絲毫沒有大海的樣子。城市中間倒是有很多看上去很像湖泊或河流的水域,不過絕不是大海。我忽然感到沮喪,本來想先去我離開時的那幢大廈所在地看看的,卻原來不在這里。我腦海中立刻跳出了一個問題,這是哪里?我再仔細看那些路名和樓宇的名字,依稀還有部分保留著二十年前的名字,那么,這還是原來那座城市。可是大海去哪兒啦?
我抑制不住內心的疑惑,決定實地去看一看。
跨進電梯,我看到顯示的樓層是17,卻沒有看到可以按樓層的面板。好吧,我必須得適應,這是二十年之后,很多設施都和當年不一樣了。我抬了抬手,感應屏出現了,我點了點“1”,廣播里傳出“即將下行”的通知,一聽就是機器人的聲音,刻板生硬。這個有點粗制濫造啊,明明可以用個溫柔可親的女聲的,或者,低沉和藹的男聲也行啊。我忽然醒悟過來,大概就是因為眾口難調,所以索性用機器人的聲音吧,童叟無欺。
電梯快速而平穩地下到一樓,電梯門打開,門外站在一對母子,母親提著便利店的袋子,男孩子啃著冰淇淋,看到我立刻眼睛放光:“欣欣姐姐!”
“哎,”我暗暗叫苦,但反應迅速,“跟媽媽買東西去了呀?”
那母親朝我微笑,“他呀,嘴巴閑不住,卻騙我說要散步,你看,又買了一堆零食。”
我也笑了,跟我的可欣一樣呢。看來即使過了二十年,小孩子們的伎倆還是差不多的呀。